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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起 ...

  •   十七 孙悉缘
      孙悉缘推开门,屋内的人正在榻上小睡,眼下一片劳累的青黑。
      裴溺既归,封为副相,姒贤代姒礼之位,商升代莫桐尘之位,伍息军代井瞢之位。
      朝中不免有人嗤笑:“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江南水患,江南苏家、王家恶意屯粮,秦家痛失独子,一片混乱,朝中不服者负气辞官——有许多虽支持嫡长子继承制但其实有经验有贤德的人离开,还有中原小仲、章、程这几世家之人,当初未支持三殿下,如今为保命而辞去。
      西陇蝗灾,当地官民以为神灵降灾,还有当地富绅地豪捐银子兵器建军队闹独立,反不从于嫡长子继承制的当今圣上。朝中人也渐渐非议起来。
      地方渐乱,朝廷渐空。
      连日来当今圣上只顾着安抚刚醒来、智力只如稚童般的莫桐尘,让不安的男人只能依赖于自己。
      于是重担压在了谢不敏身上,谢不敏表示理解,乐意帮忙。
      “混唚!这帮死高帽老头!”睡梦中的谢不敏冷冷骂道,孙悉缘遥遥望了望,这一时半刻怕是不会醒的,于是阖门退了出去。
      突然,沉睡中的谢不敏皱紧眉头,日光柔和了他平日冷漠的轮廓,连话语也缓和了:“青麟……”

      谢不敏梦见了青麟。
      恍惚中自己还是那个病弱的孩童,被下人抱下马车,在娘的跪地哭求下,他看见掌门点了点头。
      青麟要来了。他在心里道。
      先是傅如泣走过来,谢不敏的反应和从前一样,扭身不理她伸过来要抱自己的手。而后他听见傅如泣的脚步离开。
      虽是梦中,但仍觉一阵清香扑鼻,是熟悉的草叶的水泽香。一个阴影笼罩了他。任由自己被那个人抱起,廉价的布料带来不佳的触感,他被转了个身,入眼的,是那星星点点的翠竹纹。
      谢不敏觉得很心安,将脸颊贴到那人的胸膛,几缕发丝被微风吹拂到面前,弄得他生痒,他晃晃小脑袋躲开,却听见了胸膛的点点颤动,那人看着他笑了。
      谢不敏记得他的笑,虽没有苏锦锈那样精致的眼,却自然得也很别致,眉毛微挑,眼眸半眯,唇瓣咧成细细的两线。那人的嘴唇很薄,很好看。
      谢不敏抬头望,想再看看那人的笑脸,却发现那人周身散出耀眼的光芒,而后,那人散成片片星光,消失不见。
      “青麟——”谢不敏发出一声尖叫,坐了起来。
      他揪紧胸前的绸毯,弓起身,觉得心口硬生生地疼着。

      “叩叩”两声门响。
      “进来。”谢不敏吐了口气,整了整衣服。
      孙悉缘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温和地笑着:“刚刚你睡觉时我听见你喊了,梦见他了?”谢不敏无言地笑了笑,孙悉缘继续说下去,指指手上的匣子,“现在天下已定,你可记得我以前说的他拜托我的事?”
      谢不敏反应很快:“那个原因?”
      那个除了傅如泣是幕后黑手外,另一个让他离开的原因。
      孙悉缘点点头,将手中匣子放下,转身出去:“自己看吧。”

      谢不敏迫不及待地坐下来,打量那只匣子。
      很精密的匣子,暴力打开会自爆,打开方式错误会被不经意刺中手指而中毒,是青麟设计的,只有自己与他会开。
      几声机械响。匣子自动打开。
      谢不敏看着匣内的东西,猛然间呼吸急促起来。他脸色煞白,拈起匣内之物。
      一条束额。束额精工细作,并非他在苏锦锈额上所见的表示庶子的月朗星稀绣,而是表示嫡子的祥云绣。为了证实,谢不敏将束额翻至另一面。
      繁琐华丽的“苏”字被绣在正中,右边绣了表示位分的“青”和“四”,左边是正名“麟”。
      苏四?谢不敏抿着唇,脸色发白。“锦”字辈是现在苏家家主,苏家一代只生四个,苏锦锈是老幺。
      对!在自己年幼时,“锦”字辈的上一代,是“青”字辈。
      谢不敏瞬间攥紧了手中的束额。
      即使苏家再三掩饰,但苏家的赶尽杀绝,还是全国闻名,即便这束额是唯一表示身份的工具,有了它便可四处横行,到哪里都不付账亦可,最后店家一季结算问总家要钱,这一条束额,表示的是耗不尽的财与权。
      可又怎样?用了钱,便露了行踪,只要有这一条束额,待到同辈长子成家,格杀勿论。苏家人可以丢弃这条束额,但即使到天涯海角,也免不过一死,苏家长子一向是一定要确认自己兄弟已死的收尸癖者。
      苏家有的如苏锦锈一般,光明正大地戴着,果断求死,还有如青麟一般,知道放弃身份还是免不过死亡的,带着束额藏匿了。
      若不是谢母是青麟师父的亲妹妹,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发现这件事,可苏家不同——
      谢不敏双目中燃起两点火焰,咬牙切齿。
      怪不得!傅如泣身在那不近人烟之地,哪里来的那源源不断的散去功力的药供她一日三餐般地向青麟下药?正是她的药,致使青麟为救他时力竭而亡。
      那时青麟的好友,与商升同出三师父的孙悉缘受托告知自己青麟的死因,但还说,有一半原因,时机未到,不可说——原来是这样!
      心脏骤然剧痛,谢不敏呜咽一声,抵住心口。
      “苏家……”谢不敏的声音弱了下去,再不真切。

      孙悉缘静坐于外厅,里间,谢不敏与宋矜歌正商议政事。
      “阿矜……”谢不敏将一卷文书放于案上,“我要对苏家下手。”
      宋矜歌惊讶地睁大眼,但很快眨了眨眼,恢复过来,边打开文书边点头,忽而记起一事:“秦家的事、还有阿礼手下的——怎么样了?”
      “秦家正在闹分家,我家和王家占了先,苏家的因为长子久病出醒,晚下手了一步。”谢不敏揉了揉太阳穴,感到胀痛得很。
      宋矜歌扫完文书,一脸凝重道:“阿敏我劝你不必这么急。”
      谢不敏白着一张脸,摇头,语调虚弱而疲惫:“我已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我将皇商的事先定下。”宋矜歌亲自动手研墨,“谢家近几年风头被苏家压了,要重兴起来才是,说来——你病这几日我觉得重了些,要不要……”
      谢不敏仍摇头,有些头晕:“不必,我只是有些心急。”
      “总之先扳倒王家要紧。”宋矜歌曲颈运笔,“苏家还不可与之撕破脸皮。”末了顿了一顿,“要么让刘桁先替你盯着苏家?”
      “也好。”谢不敏深思片刻,点头应了,“不过他不会为苏……”
      “当然。”宋矜歌停笔,盯着殿中不知名的一点,“只能借一借阿礼的厚脸皮去拜托他了。”
      提到姒礼,两人皆叹息了。

      孙悉缘支着头,陷入回忆的洪流中。
      那时青麟已瘦成一把骨头,发梢尽白。
      青麟从师掌门,所学的其中有一便是这以命换命的治疗邪术,平常用不到,若要救心中所系之人……
      青麟唤他来时,谢不敏已苏醒,可是仍不能彻底清醒。
      “我要走了。”青麟枯枝一般的手抚摸着谢不敏的发,听见孙悉缘到了,没有回头,直截开口道,“告诉他是傅如泣害死了我。”
      傅如泣所下之药青麟一点也没有碰。
      孙悉缘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一肚子坏水……要是他很快为你复仇了呢?”
      青麟留恋地一直看着谢不敏,抚过他脖颈的红绳与玉坠,那是自己给他的,语气很轻:“待到天下渐定,他也成熟了,告诉他,苏家。”
      “那要是苏家也没了呢?”孙悉缘皱眉,“他该如何?”
      “告诉他,天下已定,仇家已除,我会回来。”
      孙悉缘看不见青麟的表情,只得长吁一口气:“可你不会回来,他以为你是会法术,可你不是,死了便是死了。”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是因他而死。”青麟的声音听着好似笑了起来,“我不能让他愧疚一辈子。”
      孙悉缘似乎还听见一句。那声音轻如飞羽。
      “我那么爱他。”
      “悉缘。”青麟直起身站着,“待我死后,将骨灰注入玉枕里给他——我想一直陪着他。”
      孙悉缘明白,他这是在告别。
      “你以后要多保重,替我带带我家宝贝。”青麟开口说了最后一句,“能在外面等我一炷香的时间么?”
      孙悉缘走时,看见门内榻上的人被青麟拥住,而后,额顶额,鼻对鼻。
      这本来该是幅很好看的画面。至少一直以来,在过去,在他看来,都是。
      可是青麟的脸,由于生命力的衰竭,早已丑陋不堪。
      一炷香后,屋内传来一声沉重的落地声。
      孙悉缘不敢开门。
      但他还是开了,男人本不该哭泣,可眼中有水迹不住地滑下,而后他看到那一团碎片一般血肉模糊的东西,一边干呕一边落泪。
      逆天者,不得好死。

      后来谢不敏清醒过来,孙悉缘将玉枕递与他。
      “他是怎么……离开的?”谢不敏别扭地忍着泪,目含血色。
      “很美,很美,就像星星散落开来一样,很美。”孙悉缘压下心中对这个孩子取走了青麟的怨与恨,勾起一个笑,“他说他很爱你,他会回来的,然后就散成星光走了,他是个很好的人,长得也那么俊,老天爷不忍对他下手的。”
      谢不敏郑重地点点头,好似确定了什么。
      孙悉缘默默离去。
      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孙悉缘把玩着手中的杯子。
      青麟,你才不是什么好人呢。
      你是一个为了谢不敏,能自私到令人发指又理直气壮的祸害。

      谢不敏前去找刘桁。
      刘桁已从苏锦锈的住处搬回淇奥阁内。
      淇奥阁内仍是人声鼎沸,头牌长乐公子将被人买下,赎身出阁。他记起有一天,姒礼叫他来看好戏,本以为无人会买下的刘桁,被一个不起眼的人买走了。
      苏家……谢不敏转身向副楼走去,微风揭开了他衣袖的一角,苏家抹额被他缠在了腕上。

      自淇奥阁走出,谢不敏眉头紧皱。
      刘桁不知为何对“苏”字恐惧得很,说什么也不插手。
      他突然有些可怜起苏锦锈来了——怎么会有人,可以绝情至此。
      他仰头望向满天星辰——头很晕,心也累。
      他想青麟了。每一刻都在想。
      想到,快要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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