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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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跟在黄天夔身后，想着怎样才能采到最好的茶叶。
正是阳春三月的时候，柳枝儿都发着芽，满山的红叶李都开花了，衬着蓝蓝的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微红的花瓣落在月牙的头发上，她突然记起陶弘景说过这种花瓣可以制药。
思及此，月牙撇撇嘴，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跟师父一样喜欢研究那些个生死天道阴阳命数的东西。这野山中隐着黄天夔这个老得不知道岁数的老头，要不是从小便长在黄天夔身边，恐怕自己在这毫无人烟的地方也呆不下去，偏还有人找到这里想跟师父学道修仙。
“臭丫头，想什么呢？”黄天夔转身看到月牙一脸的出神。
“陶先生许久不来和您品茶了。”月牙顺着所想就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他没来？”师父又是这种笑容，好像有什么阴谋一样。
月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吱声。师父是个老狐狸，道行当然比自己高，三两句话就能让自己无言无语。至于那个陶弘景，总是装深沉。每次来向师父讨教时，月牙随口问两句，他都回答的云里雾里，什么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什么大成若缺，其用不弊。虽说从小跟在黄天夔身边耳濡目染了不少，但对她一个小姑娘来说，这些东西实在无趣。
快到晌午时，月牙采了一小篮的茶叶，嫩绿嫩绿的，叶片亮亮的仿佛打了蜡一般，用手捏的时候好像能掐出水来。茶树地里飘满了茶香，是那种仔细闻感受不到的香气，月牙慢慢地吞吐着空气，只觉整个胸腔都被填满了，暖暖的。
勾曲山处于江南的地界了，气候舒适，雨水适中。尤其是春夏两季，山中的植物生长尤为迅速，绿色植物的繁盛使得山里空气清新，再加上对阳光的阻挡，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朝北的山坡上是一片茶园，说是茶园，其实是几株老茶树。本来是野生的，叶子粗厚，颜色浓重，用来泡茶十分不妥，味道酸涩。后来被黄天夔养成了家茶树，这山里环境优越，加上黄天夔的栽培，茶叶泡出来的茶水变得甘甜略苦，颜色清亮。月牙很爱喝这茶，傍晚黄天夔在屋里打坐的时候，她就泡壶茶坐在院子里看看夕阳，逗逗小狗，哼哼小曲。一口茶水入喉，初时有淡淡的苦味，久了便有甜津津的感觉出现。
这日采完茶叶，黄天夔让月牙先回了，自己转身朝山后的绿湖走去。对于师父的行踪或者心思，月牙从来不过问，如果师父要让她知道，自然会告诉她。
“黄先生。”坐在湖边沉思的陶弘景看见黄天夔朝自己走来，便起身恭敬道。
“嗯，跟你说的事，考虑好了？”黄天夔一脸温和善意的笑，抬手抚了抚银灰色的胡须。
“先生，人生在世，无可厚非。且先生传授与我道理艺术言之不尽。学生自当尽力而为，不负先生所托。”陶弘景欠身说道，声音虽淡泊却有力。
听此番言语，黄天夔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赞赏。再看眼前这个年轻人身姿挺拔，气质高然，但心中浮现那个鬼机灵的小身影，却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月牙回到院里，把采到的茶叶抖进圆匾，放在厨房的角落里晾着后便开始做饭，他们一天的用饭次数和时间是不一定的。比如今日，他们去采茶叶了就没吃午饭。月牙回来以后就直接做晚饭了。等到月牙做完了饭，黄天夔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不苟言笑的陶弘景。月牙心里暗道，幸好刚才多淘了一盏米，否则今天就真的要饿肚子了。月牙把饭盛出来，摆了三双箸。端坐在麻垫上，不停腹诽，怎么陶弘景今日晚上来了，难不成要在这里过夜了？
相互问候过，陶弘景便也盘腿坐下开始吃饭。黄天夔吃饭不喜说话，好在月牙也习惯了。只是今日多了一个人，倒令月牙如坐针毡起来。
一时间匆匆扒了几口饭，把汤喝了，就起身跑进了厨房。
这一系列动作落在陶弘景的眼里，不觉有点好笑，而她急匆匆的样子倒又有点可爱。
四下全黑尽了以后，黄天夔果然让月牙收拾被铺。月牙无声地走进师父的房间在北窗下的竹榻上把被子和葛布枕铺好。
黄天夔与月牙住的这个院子不是很大，总共只有三间房。两间卧室，一间是黄天夔的草庐，摆满了古旧的书和草药。西边还有一个厨房，厨房前面有一片菜地，都是月牙种的蔬菜。这些种菜的技术也都是黄天夔教的，教完以后就再也不插手了。所有屋子都是用竹子搭的，顶上铺的是鞠思草和菀藤。夏天是凉快了，就是冬天有点冷。小时候一到冬天月牙就要挤到师父的被窝里睡着。后来黄天夔在她房里燃了个炉子，月牙就睡在自己屋里了。
像这样的春天的夜里睡着自是非常舒适的，窗外渐渐响起的虫鸣是很温柔的催眠曲。月牙喜欢把脚架到被子外面，有一点冷冷的，但是有一种自由的感觉。月牙把头偏到床角，望着窗外洁白的月亮，不觉嘴角挂起了微笑。如果这一生都能和黄天夔这个老狐狸在勾曲山过这样毫无牵挂分外轻松的生活那就好了。虽然月牙一直称黄天夔为师父，背地里叫他老狐狸，但其实在她心里，他就是她的父亲。他把她抚养长大，教她认字种菜采茶。这十几年的生活实在是无忧无虑。
第二日，月牙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就听见小狗在屋外狂吠不止。她一个激灵坐起来，套上鞋，奔出屋子。只见一个清瘦有力的背影立于篱笆院门中间，山中的雾气还未散尽，这背影朦朦胧胧，显得格外孤绝。四周很静，这份静月牙很熟悉，每日晨起总是这般安静，山中的生灵还未苏醒，连空气都仿佛在沉睡。但今日又有点不同。这诡异的感觉让月牙身后起了一阵寒意，她不禁向那个背影喊了一声：“陶先生！”
那背影似乎怔了一怔，不过很快就转了过来，是陶弘景那张谦和严肃的脸。“你醒了。”陶弘景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便闭口不言，向月牙走来。
“出什么事了吗？”月牙用手指抠着门板，小心翼翼地问，眼神瞟过院子里的小狗，倒是安静了，但是它看着月牙不停地踏步摇尾巴。
“没有。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下山吧。”他依旧是平淡的语气。
“下山？师父让我下山？”月牙一听，急道。
陶弘景一脚跨进月牙的屋子，在草簟上坐了下来。“黄先生要出野修行一段时间，他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带你出山去游历一番。等他野游结束我自会送你回来。”他不疾不徐把事情交代完毕。月牙倒是站在门口听得满心的委屈。
“那师父为什么连跟我道个别都不肯呢！”
“黄先生性格潇洒，心无旁骛，自由来去惯了。这点你不是不知道。”陶弘景这回倒是直直地看向了月牙。
倒也是，虽然这十几年一直生活在黄天夔的身边，但是有时候他的确踪迹不定，经常给月牙留字说去钓鱼，然后半月才归。纵是这样，月牙还是觉得这一回有些不同，并且对于下山这件事，她还是有些害怕的。
“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你。你只需跟着我，不惹是生非就行。”陶弘景看出她的担忧和踌躇，便缓言道。
月牙只在十二岁的时候跟着黄天夔去过山下的小镇，那时满心的好奇与新鲜，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虽然偶尔师父也会和她讲讲山外面是什么样子，但是总没有亲身体验来得实在。但那一次也只呆了一天，月牙舔着一块麻油糕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对她来说诱惑力十足的集镇。
这一回可好，陶弘景直接带她进了京城。大齐的京城在建康，从东晋时就一直是都城，城郭严正，但又不失江南的柔美，淡烟垂柳，小桥流水。
一路上月牙都很安静，很听话，陶弘景的所有安排她也全部顺从。她的内心委实很憋屈，但是她确实对陶弘景有些畏惧，不敢提出疑惑，也不敢说个“不”字。月牙想不明白，明明才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偏生深沉得像个老头。她从小和黄天夔住在山里，养成了个耐得住的性子，但到底是个活泛的丫头，喜热闹是再正常不过的。到了建康城，月牙坐在马车里，耳边是街市上的喧闹声，光是听着就让人开心不已。她偷眼瞟向陶弘景，见他合眼休息着，便撩开了脑袋边的帘子。那旁边的楼，檐角高高的翘起，窗格上是各色花纹，里面浅青色的纱帘若隐若现，门楣上是闪着金光的招牌，里面人影攒动，搭着毛巾的伙计大声吆喝着什么穿梭自如。
“鋆礼楼……”月牙不由地念出了声。念完一惊，忙转头看向陶弘景，看他没有睁眼，又接着往外看。
这马车行着的路，皆是由方正的石块铺就，中间的缝隙仿佛都是一样大小，看久了又好像是连在一起完整无缺。月牙看着这路面便觉十分新奇。这路旁的店铺都是一样的规格，一样的门，一样的招牌，只是招牌上的字不同。她突然想到刚才的鋆礼楼，和这些店铺不一样，是单独的一幢楼，并且看起来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那家的老板一定特别富有。月牙默默想着。
马车驶过一个拐角后向前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停了下来。陶弘景睁开眼似乎有点怔然，但随即起身撩开了门帘，下去之后转身对月牙说：“到了。”
月牙抱着包袱跳下了马车，反应过来之后有点踟蹰，用脚尖蹭了蹭地。记得刚下山的时候，月牙有一次跳下马车，陶弘景眉间微皱了皱，半晌说：“以后不能这样，要人看见笑话。”月牙瘪了瘪嘴答应了。今日大概是兴奋过了头，一想不想便跳了下来。好在陶弘景并没有看到，往前走了。眼前是一座普通的宅院，四层岩石台阶往上是两扇黑黢黢的大门，两个暗灰色的门环，上头是造型诡谲的兽头。
陶弘景走上台阶，握住门环扣了两下。片刻，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头发灰白的老翁，面容慈祥。这又让月牙想起师父，不免又有点伤感。那老翁见着陶弘景竟恭敬地弯腰道：“少公回来了。”声音里满是亲切。
“嗯，虔叔这段日子忧心了。”陶弘景平时疏淡的脸上也和缓了一些。“虔叔，这孩子是月牙，黄天夔先生的徒儿。”说罢转头看向身后愣愣的月牙。“虔叔您……您……有礼了。”月牙一下子有点紧张，吞吞吐吐说了句问好。
“噢，老奴不敢，小姐不用如此客气。”虔叔对月牙也是如对陶弘景一般恭敬，朝着月牙是一脸和善的笑，且月牙第一次听到有人唤她小姐，一时脸上有点惊惶，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小心地看了看陶弘景。他只说了句：“进去吧。”便随虔叔进了门。
进了宅子之后，月牙才发现这宅子远没有外面看着的那么平常。月牙只觉得满眼的绿意，进门左拐是一条青石路，路旁是密集的竹子，遮住阳光，只在青石上留下一些光斑。穿过这片小竹林，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挺大的湖。半面湖里卧着莲叶，把湖水也印得碧绿。月牙想夏天这莲花都开了该是怎样的美景，秋天又可以剥好多莲子……这么想着，跟着陶弘景往前走是一条廊芜，挨着湖，廊上挂着淡杏色的竹帘，光线被隔成一段一段的斜射进来。出了廊，右手边是一大片花田，月牙认出来，那些是芍药，另一边不规则的放着很多花架，上面摆满了各色正盛放的花。花架上攀着绿藤，一个木制的洒水壶斜倚在最后一个花架旁。月牙的视线被眼前出现的景象吸引住，那是一座小小的竹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