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命画师》墨行雪褚间

21、第二十章 回归

　　第二十章回归

　　走在回去的路上已经整整三日，距离情况好坏未知的城镇越来越近。

　　但就在这一刻，气温骤降，冰雨倾盆而下，让他们措手不及，只好暂停前进，三两聚群躲在树下。即使如此，衣着淡薄的他们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城镇似乎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们却被迫停留在这里，青松雪心急如焚，却硬不下心强逼着老弱跟着她冒雨赶路。

　　她所做的选择只有一个。

　　“你们待在这里休息，等雨停了再慢慢往回走。”她站起身来，两只手互相握紧，试着恢复体温。“我先走。”

　　宗虎和少廷率先跟着她站起来，急着问道：“你要去哪？”下一刻突然觉得这个问题真的太蠢，便马上改口：“你要自己一个人先回去？”

　　对于青松雪来说，能让她这样独身义无反顾的只有那座目前已经岌岌可危的城镇，可能在她的心中，城镇的地位要远高于他们两个，但他们没有理由去抢夺这个地位。或许青松雪自己也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她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强加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已经看得比谁都重要。

　　能让她有了从恐惧和孤寂的狭缝中拼命逃脱的动力，也只有这座城镇。

　　她现在就要独自去面对未知的危险，可她心里平静如水——似乎是因为她隐隐感觉这一场漫长的异空之旅就要到此为止了。

　　她回头去看少廷和宗虎，两个人眼睛里的焦急透过空气真实地传递到她的身上。青松雪自嘲地笑了一下，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胡思乱想的，这又是怎么了。

　　——“我自然是要尽快回去的，你们不用担心。这支队伍需要你们，等雨停了，你们再抓紧赶上我就可以。”

　　她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去费了心思安慰：“雨很快就会停，你们总能追上我，我只不过先一步去前面探查一下情况，以便应对。”

　　少廷一甩尾巴，硬着表情道：“这点道理我知道，少说废话，我们会很快赶上你的！”

　　宗虎点点头道：“一切小心。”

　　青松雪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笑笑转身融入雨幕。他们看着瘦小的少女迈着快速的步子逐渐消失在眼前，不知为何心底升起无力的失落感，总觉得她这一去，一定会身不由己地陷入泥潭，拔不出来也沉不下去，无奈绝望地停在那处，而他们却只能在岸边无能地看着，一点忙也帮不上。

　　但他们仔细想想，青松雪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即使自己迷惘不知前路，也从未对他们提过一字半句，等他们注意到她曾经在迷雾中摸爬滚打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坚韧的笑容从那之中脱离出来。

　　或许是他们太过紧张……

　　雨水比青松雪想象中的要冰冷，她很快被冻得失去了直觉，但她脚下不敢怠慢，仍然保持着速度。她一路走着的时候，也一直谨慎地警惕着四周，这片平原安静的太过诡异，让她心下惶惶。

　　直到那天际仿佛漏了一块一般，雨水越来越大，淋透了她的全身，她的眼前尽是浓白的雨幕，耳边轰隆隆作响，她听不见看不见，只能难受地停在原地，抬起滴水的袖子往脸上狠狠抹了一把。

　　突然震耳欲聋的雨声中突兀地钻进一声鹰啸！

　　青松雪擦眼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处境！

　　她中计了！

　　雨势渐渐变小，但还是有一些冲进了青松雪的眼睛里，涩疼的让她脑仁突跳。青松雪费力地睁了睁眼，果然那渐弱的雨幕之后，团团围满了蛙肤的鱼妖！

　　死水一般的公牛眼层叠在一起，像刀子一般扎在她的身上，令她毛骨悚然。

　　它们也听见了那声提醒了青松雪的鹰啸，皆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其中有一位小孩子脸上挂着的表情更加扭曲。他就那么平和地站在一群鱼妖中间，并没有和别的小孩子一样露出害怕哭泣的表情，而是同它们一样的嗜血冰冷。

　　他看着青松雪片刻，狞笑着说道：“就算那只老鹰拼死来提醒了你，你今日也难逃一死。”

　　当青松雪真正的面对这种如芒刺背的情况时，她反而冷静下来了，只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难以松动的冰块。她轻笑着同样无感地盯着披着孩童皮的鱼妖，反问道：“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小鱼’？还是什么？”

　　青松雪在那声鹰啸响起来的瞬间，就已经明白自己陷入了对方计策的沼泽——从他们发现那片部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一步一步走向了陷阱。

　　舍弃好不容易抓住的俘虏和建造的部落，只为了引出她。海妖给她造成了一个城镇陷入危机的假象，让她心急如焚地独身前往城镇，以便在半路围剿到她。

　　但是海妖低估了鹰族飞行的速度和过人的智力，鹰族比青松雪先一步猜到了海妖的目的，冒着大雨赶来，只为提醒她小心被偷袭。

　　海妖从部落撤走，并不只是为了突袭减少大量战斗力的城镇，最主要的目的是对城镇最为上心的她。

　　它们兵分三路，一路干扰宗虎少廷，一路阻拦城镇支援，一路袭击落单的青松雪——尽管在城镇那处不小心放出一个麻烦，但也离它们的成功不远了。

　　青松雪再次抬起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咬着牙问道：“如果你只是怕我笔下千军的能力，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小鱼”听她的话，想起了什么，又露出那种扭曲的表情，怪异地紧。“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大可以砍掉你一双手罢了！只有你死，那时空之门才会再次开启！你不是这个空间的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硬生生将空间挤开了一个缝隙，阻止了我们的计划！”

　　他一挥手臂，声音又大了起来。“这片土地原本是属于我们的！什么人类、兽族都是我们手下无能弱小的蚂蚁！我们的科技、文化达到了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高度！可那什么所谓的龙神只是一挥手就将这一切的辉煌融为灰烬——”

　　青松雪睚眦欲裂地抢走他的话：“是你们太过贪心！若你们安安分分缩在这片土地上，没人会让你们落得这种境地！”对方将她内心最在乎的兽族和镇民称呼的那样无所谓，让她心中升起熊熊怒火。“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你懂什么！”披着人类孩童外表的海妖忍不住上前了半步，带动他的手下也喘出兽息，仿佛下一个就要扑上去撕咬。“没有一统时空的想法，我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我的手下费力血洗那个村庄，只为了让我成为一个人类小孩从而躲过那条老龙的搜索！如果我就这么搁下我的目的，我走了这么久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族民全部被削去了神智，回归了一开始只有兽类的本能，只知道杀戮、血腥——只有我，躲过了这一切，所以我今日才能站在这里！所以我必须要大闹一通！你们都以为他将我等族民压制在海底是为了堵住不安定的时空门，实际上他是怕我！怕躲藏在人群中的我！”

　　“但是你看——”他张开手臂，傲然地邪笑。“我还是躲过了他，到目前为止，他选中的使者也马上就要死了，他马上就要对如今的局势失去控制！”

　　青松雪控制着紫竹笔，盛怒让她只想用行动来发泄！

　　——“少说你的废话！我现在还没死！局势也还未定输赢！”

　　紫火的笔痕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刚好在空中完成了迅速的作品，如果不是青松雪身边守满了压抑着喉中嘶吼的火兽，方才绽放在结界中的火焰还真好似一个幻觉——大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下，重重的白雾和湿冷正在缓缓下降，而在海妖的眼中，炸起的火星在青松雪面前砰然飞散，带来了水晶般清澈的阳光让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似乎正在微微叹息，又缓慢地睁开了双眼，那里面竟又燃起了视死如归的斗志——“是你死还是我活，今日就再次了断吧……我最害怕的就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这句话仿佛一声令下，在海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火兽已经翻着尖牙凶扑上去，海妖围困青松雪的阵型被轻松打乱，“小鱼”在这一瞬间有了短暂的微愣，他下意识左顾右盼，虽然很快想起来应该警惕的是青松雪，但已经躲不过迎面而来的一双脚！

　　在这股冲击下，“小孩子”的身体被一下子踢飞很远。而且蛇皮制成的鞋底可不是说着玩的，那张稚气的脸已经被蹬掉一层皮，一直藏在里面的怪物，露出了它本来的皮肤，夹杂在残破的人类外壳内，看起来分外恐怖。

　　但是他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睚眦欲裂地与青松雪拼命缠斗在一起。与此同时，从城镇那处突破重围的鹰族不敢耽搁半刻，在提醒了青松雪之后马上飞往寻找少廷队伍的路上，可仍然晚了一步，但这支队伍的人数可比青松雪独身一人的情况好了许多。

　　他们被海妖烦不胜烦的骚扰打乱了尽快与青松雪汇合的计划，在为了杀光海妖上浪费了不少时间。所以高大冷硬的鹰族弘堇操着难得快速紧张的语速告知他们青松雪艰巨的情形时，再没脑子的人也知道，就算他们长了八条腿，也来不及赶到那里了。

　　“闭嘴！”少廷凶狠着表情打断了军人的交头接耳。“有那个时间，不如赶快抻直了你们的两条腿往那边跑！”

　　宗虎和少廷先一步跟上已经飞上天空引路的鹰族，恨不得浑身都长满翅膀。剩下的军人茫然无措地看着赵隆封，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兽族对于毫无希望的事情也要去拼上一拼。

　　赵隆封看着他们突然冷漠起来的眼神，恍然大悟一般明白了青松雪为什么总是这样排斥外人。军人们在一开始那样为了城镇鞠躬尽瘁，只是因为青松雪承诺了他们帮助他们照顾、寻找帝都存活的亲人，如今被擒的亲人都找到了，留在城镇中亲人的安危更不用担心，以至于他们不再会为了没有牵挂的事情去拼命。

　　人心难测……

　　他身上都开始发凉。他只要一想到从前还在皇位上时，这些军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态去为他做事，就有些后怕。但是青松雪于他的意义很是不同，这十多年两人之间的印象转变的像冰与火，并不是一点意外就能打散的，他牵着自己的儿子，上前一步，正要说些可能并不会被军人当回事的劝言，却被身后突然冲出的葛翔鹏打断。

　　葛翔鹏一脚接着一脚重重踢翻了毫无防备、在原地站定的几个军人，剩下的军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得一愣，只知道躲闪地上溅起的泥水。

　　“都他娘的站在这装树呢？赶紧跟着跑啊！”

　　军人们仍是站着不动，面面相觑起来，有个胆大的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们跑过去怕是也晚了……”

　　话还没说完，又被葛翔鹏当胸一脚踢飞出去。“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我在下命令！你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服从！给我跑！还用我把你们踹到目的地吗？！”

　　军人们这才三三两两地往少廷宗虎消失的方向跑去，葛翔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许久，突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水，骂道：“这帮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们！”

　　骂完了，回头看向赵隆封和那一群百姓，又觉得怒气瞬间转换为无力感。

　　赵隆封抬眼看了看他，开口道：“觉得心寒是应该的。”他停顿了片刻，又故意去装傻问年轻的将领：“但是目前的这个形式，我们首要的是应该把百姓慢慢护送回去。你把所有的军人都赶走了，路上万一又有海妖突袭，你一人能否驱赶？”

　　“老子不傻！”葛翔鹏斜眼瞪过去。“都这样了，哪能不明白海妖的目标在小小姐，阻拦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延迟救援部队，它们的目的达到了，还牺牲了这么多手下，没必要再牺牲了。”

　　赵隆封点了点头，表示赞赏。而后他收起试探的心思，又叹息道：“……这一次，估计是无力回天了，如果老天眷顾她，自会给她一条生路，否则赶去的救援再多，也无用。”

　　葛翔鹏听到这句话，脑筋又是凸起，怒道：“都是那几个臭小子！平时吃喝穿用都是小小姐提供，到了需要他们的时候又给我起二心！”他平时在家里的时候，他老爹跟他说了不少关于青松雪的好话，尽管一开始他并不信，只觉得是通过物质收买人心。但后来那一幕幕都看在眼里，他也不得不对这外柔内刚的少女敬佩。

　　所以如今他一手带出的手下们竟然做出这种没脸的事情，他是最为羞愧的。

　　“此是其一。”赵隆封淡淡地开口：“但是收拢外人这个决定青松雪必须选择，并且让它成为现实；你我也都懂，这天下，并不是只有你我眼里愿意装下的人，她能接纳并且做到这个不求回报的地步实属不易，她也曾经说过，早晚会出现这种局面。”

　　“其二，她的运气太好了，几次的逆境逃生，怕是早磨光了她的运，再一再二，从来没有再三的——”

　　葛翔鹏狠狠地磨了一下后槽牙，吼道：“你这是在说，如今她落得这个局面，是她自己造成的？！”

　　“有因，才有果。但若是要深究，可就要追寻的太远，远到她一开始做的与现在这种局面完全没有一点联系那件事，所以在命和运上，谁也无法控制。”但他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希望青松雪能够逃过一次又一次的生命危机。

　　——“龙神会保护小小姐的！”

　　清脆的童声严肃而坚定地从赵天赐口中响起，他已经在军人和赵隆封口中知道青松雪的一切，深深地相信青松雪。“小小姐是龙神派下来守护我们的画师！不会有事的！”

　　赵隆封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很久很久。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