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者之恋》铃璃

7、愿意信任（下）

　　月言现在有点气恼，甚至感到稍许自责。

　　如果没有碰触少年，肯定不知道少年的手跟自己一样冰。揹他爬山的时候，月言可以感觉丝丝暖意从背后传来，然后在身上蔓延开来──那是属于人类的体温。

　　可是那暖意正在消失，逐渐被冰冷气温剥夺。

　　他的体温还未完全消逝，仍有温度，但比起下午，降低许多，能感觉到非常非常淡，几乎要消逝的体温。月言才察觉少年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衣服本就薄，经过昨晚的刺杀更是残破不堪，这样的衣服绝对无法保暖。

　　山上的空气冷冽，到了晚上更是寒冷，他又穿着这样的衣服，他当然会冷啊。

　　“真是的，会冷就早点说啊。”
　　“对不起。”他刚才又反射性地隐藏自己。

　　“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说对不起啦。”正常人类冷地时候，不是会发抖吗？为什么他没有……

　　倏地停止不需思考的问题，月言更加自责，并且多了挫败的情绪。

　　那小身影微微瑟缩，他抱着手臂，以肉眼难见的力道颤抖著。

　　如果仔细……不，就算很仔细很仔细地观察，常人也不见得能看出来靖在发抖。但是她看得出来，拥有优越感官的自己能看见……事实上她能更早发现，如果是平常的月言一定能马上发现。

　　可是刚才她‘失控’了，一直很冷静，对別人总漠然置之的她竟然会情绪失控，而且她只认识对方两日，却能让她不断踢到铁板。

　　她终于明白碰到‘克星’的感觉。

　　“……唉？”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愣住的月言被少年的问话惊醒，她回答得非常快速，虽然回以自己干笑的脸很可疑，但靖也不好多说什么，自己才认识少女两天，跟对方不熟，他还没有继续问下去的立场，所以只能莫名地望着纤细背影。

　　月言感觉芒刺在背，直至那道探究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紧绷的背部才逐渐放松下来。

　　在替镜从空间戒指找衣服时，竟然翻到大腿袜、蛋糕裙、厚底鞋、丝带、边缘有蕾丝的蝴蝶结髪饰……阿玖跟她认识多年，很清楚对方的喜好，自己一向习惯穿着日本和服。

　　知道阿玖不可能没理由把这种‘梦幻’满点的东西放进去，再说，依对方细心的个性，更不可能‘不小心’放在戒指里，那么就是……！

　　月言掩面，对于想像靖穿着萝莉塔装的自己感到羞愧，她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就算少年长的很精致，骨架还没抽高，身体矮小纤细，拥有未经变声的好听童音；尽管只有五秒，她也不能想像靖穿女装的样子啊啊啊啊啊──月言表示她崩溃了。

　　突然地，想起今早的茶色双眸一闪即逝的精光，月言就知道自己被整了。
　　不得不说阿玖很了解自己，利用她过於‘细腻’的心思，来引导她联想那样美好……啊不，是奇怪的念头，她确实被恶整一番。

　　以后要多提防阿玖，并且不能被碧落同化，堕落成‘伪娘控’──月言暗自决定要对那俩母女谨慎点；不能像此次，不区被算计，还差点产生奇怪的嗜好。

　　月言觉得好累好累──明明非人存在的她不会生病，或不舒服，但现在她感觉头好沉重，今天她的心灵被‘摧残’好多次。把衣服交给靖，咐嘱对方要穿上厚重的大衣，她就随便找个地方，靠在石墙假寐。

　　她是不需要睡眠的，却不知出自什么原因，让她会有睡觉的习惯──保持‘六分睡眠，四分清醒’的状态。

　　隐约间听到很轻的脚步声，然后稍远的距离传来拉带子、衣服滑动的窸窣声──这无疑是引人遐想的声音；遐想那衣物之下的铜体（虽然还未发育完全）。

　　只不过‘通常’对清心寡慾的月言无效，毕竟都已经清心寡慾了，又怎么会有情慾呢？就算有一个美到人神共仰、倾国倾城的绝世男子在月言面前宽衣解带，她也会露出非礼勿视的表情、不含羞意侧过头回避，并且找机会迅速离开。

　　啊？你们问如果情况跟激进怎办？咳咳．假设那个美男子是铁了心，要以色诱女，死也不让她离开。那种时候月言会笑地无比温和，然后视情况用武力言语并用，直到对方就此作罢为止。

　　当然‘例外’也是有的。
　　第一、那是她喜欢的人。
　　第二、看似美男子，事实上是女扮男奘的美人。（请忽略这个美女是同性恋的可能性）
　　第三、那时她的情绪不稳定。

　　很显然月言的状况，属于第三者。

　　今天月言被各种事情弄地乱糟糟的，又或者她对少年持有好感，亦是两者兼具？总之，她确实有‘想像’，但那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未形成，她有点心虚地抽抽嘴角，模糊的片段只维持两秒就被她轰出脑外。

　　然后微亮的视野暗下，又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最终在对面好一段距离停下。过了好久，靖似乎是睡了，让她在心底松口气。

　　如果月言睁开眼，她一定会庆幸“幸好我只是在‘心底’松口气，而并非因放松呼出一口气”，否则那天她会尴尬到直接起来，干脆不睡。

　　月光从缝隙照入，如深潭的黑眸像是投进水晶，在淡淡白光下反射点点光华。

　　靖晨眨一下双眸，看一眼那个他以为早进入梦乡的少女。空气中有股好闻的菊花香，他垂下脑袋，颤著长睫，似乎想起让他害臊的事，晶莹的耳朵染上淡粉。

　　司空靖晨，今年十三岁，在那座到处都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一个国家里最黑暗汙秽的皇宫里，他从来都只思考‘活着’的手段，不想浪费丝毫时间精力在儿女私情上，再说，他连自己院里的宫女也甚少接触。

　　记忆中，又或许是现实，母后从未触碰过自己，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女孩子原来是这么柔软，身上的味道如此的……好闻。

　　今天月背他的时候，他第一次体验书里描述温香……不、应该称作‘冷’香软玉的感觉。月身上有股淡淡的菊花香，清雅却不甜腻的味道，他今天嗅了一段山路的时间，到现在仍觉得很香。

　　还有……月的脖子白净纤细，皮肤虽白却不失健康眼──几乎只剩赶路地脚步声，他们没有人挑起话题，风景他也不感兴趣，於是他把精力用在思考未来该怎么打算，但不知为何，最后把注意力放在少女的倾国之姿上。

　　“……”闭上眼，靖晨打算不再思考此事，今天真的太劳累，他已经没体力想这些事。他立即沉如梦乡，没有过去常作的恶梦，今晚他睡得很熟、一夜无梦。

　　“早安。”
　　“早安。这么早起吗？现在才寅时而已。”

　　天空泛起微弱的晨光，却看不到太阳，造就如此奇异的景象──昼与夜同时存在，月光与微弱阳光相互辉映，夜空的星辰如宝石闪烁，山的周围飘散雾气，仿若仙气。

　　“……真、不可思议。”
　　“呵呵，很美吧？”
　　“是阿。”
　　“吶，其实月亮和太阳存在同一个天空，一直都是。”

　　“可、可是……”不合理啊，如果他们同时存在，又怎么会有昼与夜的区分？他从书中总结的结论是──‘日月不得同在，否则世间会失去条理分明的时间’。

　　“那你要怎么解释这幅景象？”看见那张几乎无表情的脸，罕见地产生错愕的情绪，似乎是要安抚靖晨，月言对哑口无言的他一笑，“嘛──并非所见所闻都是真的唷。 ”

　　月言的笑靥如同少女轻灵美丽，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那透明色双眸──经时间淬鍊，深深雕刻玲珑剔透的心思、以及岁月凝积成的庞大智慧，双眸宛如萤石，纤丽而睿智，里头闪烁的银光仿佛能洞察一切，像是直直看进他的心坎；不过月言的视线没有停留太久，片刻就移开了，使他不禁松口气。

　　害怕被其他人知道心里的想法，是具智能生物的基本反应，因为那种感觉就像被侵犯隐私──月言脑中浮现这套理论

　　‘別以为我没看到啊。靖你瞬间僵硬、放松的肩膀。虽然，你眼里的情绪我难以分析，但肢体会随着情绪而改变动作，这点很难更正。’拥有少女外表的智者在心里说道。

　　当然此时的月言并不知道，灵敏如靖晨，早就发现这大缺陷，在宫里他能自然流畅地控制言行举止，并且更加善用此种手法来诱导众人，否则光靠皇帝给予的‘宠爱’，根本无法让他在皇宫存活。

　　靖晨甚至还能利用这点，加上他本身聪颖机灵，又为皇后所出的身份，以及加诸在他身上的各种优势，他是有很大的机会坐拥万人之上的帝位；只不过这二皇子完全没野心，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在这种荒郊野外。

　　总而言之，靖晨不可能无故卸除伪装，他是有意无意的放松警戒心，虽然对他不太熟悉的少女的洞察力感到畏惧，但他那句‘我愿意相信妳’可不是随便说说，而且……靖晨隐约察觉到月言为他改变，那么，他也不能毫无所作。

　　於是过去生存在汙秽黑暗的皇宫──被凑国百姓大臣尊为未来天子，集一身宠爱的二皇子，离宫后……不．应该说是他的人生中第一次，开始试着相信人。

　　然后，他看见那人柳眉间有股不符外表、似乎知晓世间所有道理的沧桑，“表象不一定代表真实，尽管所有人都承认虚幻、甚至敬仰，也不会改变它是虚幻的事实。”

　　靖晨一点即通，深刻了解月言话中‘并非所见所闻都是真的’，就像许多文献记载，在光荣的历史后隐藏汙秽的真相，又或是如他的皇兄，在台面上是温文儒雅的大皇子，背底里却是将人玩弄於掌的恶魔。

　　月言看靖晨一眼，把他的沉默当作倾听的样子，之后便转过身，用那仿佛看透尘世的双眸仰望天空，开口，“我这么举例好了……有一个丞相和大将，两位都是相当优秀的人才；丞相帮皇帝改革国法，大将带领军队抵抗外患。

　　“皇帝将国家治理的很好，但经丞相辅佐，人民的生活、教育、经济……素质持续飙升。虽然邻国武力各个都强大，但在那大将带领锐士下，一次次渡过险境，守住国家。周而复始……原本就强大国家进入全盛时期。”

　　就在靖晨想这是哪部国史时，月言就背对着他，突然蹦出一句他无法理解的话语，“那么你觉得谁是太阳，谁又是月亮？”

　　“……哈？”

　　“唔，你这疑惑的单音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单纯在讲国史，这是举例唷，举例。”

　　“……”谁知道阿，明明是妳话题转太快。

　　“原本被治理很好的国家，在丞相辅佐下更加‘强盛’；虽然邻国外患武力强大，但在大将领导锐士，国家一次次渡过‘险境’──这是提示唷。”

　　安静一会，月言没从后方得到回应，侧过头对一头雾水的少年解释“那个丞相就是太阳，太阳使天空增添明亮，虽然他的能力没有厉害到像正午太阳无法直视，但他的确让国家更加强大。

　　“而大将呢，就是月亮，他帮忙国家渡过险境，就像是黑夜中给予亮光的月亮，在夜幕中他是最耀眼的。如果没有月光，夜晚时，将陷入深沉的黑暗。”

　　“……举例得很恰当，而且相当浅显易懂，”靖晨指向天空问道，“但跟这幅景象有何关联？”

　　月言让指尖在空气中滑动，仿佛纤指真的碰触到天空一般，清脆嗓音的回答，“丞相、大将，一文一武；太阳、月亮，在昼夜分明的天空出现。试问在谈论时，会将文官和武将放在一起谈论？

　　“太阳与月亮也是一样的，它们就像丞相大臣存在于同个国家那般，存在于同个天空；只是无人将它们放在一起谈论。”

　　听到后方的人轻轻地‘嗯’一声，清脆嗓音参杂著飘渺感，“例如早朝的时候呀，可能就会有人说‘你看那是皇上的心腹，是立下最多功绩的两人’在这种时候，看似无关的两人才会被牵连在一起。

　　“此时日月同在的景象，也就是证明，只有在如同早朝般被稍微一提的丞相和大将以非常罕见的情况下看见……而景象的名称叫做──‘昼夜交替’。”

　　“……昼夜交替？嗯，明白了，感谢指导。”

　　虽然对方的感谢好像有点随便，但月言听地出来这是肺腑之言，是真心的感激。她优越的听觉让她听到后面‘看来我以后还有的学’的细语，她弯起唇角，觉得少年真是学而不厌，然后轻启朱唇，“以后学识上的问题尽管问我没关系，我绝对有问必答。”

　　听到她带着笑意的清脆嗓音，恍惚间，靖晨好像看见恬静秀丽的智者脸上愉悅的浅笑。少年觉得有些晕眩，愣然的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何时昼夜交替的景象消失，取而带之的是晨曦和新的一天──

　　然后，他们的同居生活，以及月言的少年养成即将开始。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