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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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她并非天生嗜血，却不知不觉以嗜血为生。
在她漫长却又短暂的生命里，她杀过许多人。
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她从未记住过他们死去时的容貌。她总是悠然地拭干沾满鲜血的剑，头也不回地离开，坦然自若。
只是有一次，她遇见了一个人。当那个人如往常所有人一般倒在血泊中，她久久地矗在他面前移不开视线。那天她忘了擦拭她的剑，也忘了自己是何时离开的，然而那个人的面容，却再也没能忘掉。
她记得，那张脸，温柔白净，却被鲜血和污秽弄脏了，明明那么爱干净的人却躺在混着鲜血的雨水里一动不动。那幅场景，在她往后的记忆中，甚至在睡梦中仍是清晰的。那张脸，在她之后的岁月里，经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中秋
承和十三年，秋，夜。
金陵城，城外以南三十里，无月亭。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一袭白衣面若书生的样子，明明匆忙赶路却脸上毫无急躁之色。她其实在那亭子里坐了许久，为了等他。
他路经此地，见她一人坐在亭子里，亭子的大片阴影打在她身上，他隐约感觉她正在望着他。他犹豫了一会，走近亭子，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想了想，礼貌地问：“在下秦宇白。夜已深沉，敢问姑娘为何独自逗留郊外？”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清亮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他，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秦宇白见姑娘没有回答，思索着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看着她眼神里的一丝不安和显而易见的一份期待，他猜测道：“姑娘是否和家人走失了？”
她站起身迈出亭外，仍是没有回答。
此时他才依稀看见她整个人。干净朴素的装扮，两袖空空，看着很是普通。
“如果姑娘愿意，可以跟随我一起回城，此处荒凉，实在不宜久留。”为了赶路，说完他便转身启程，不再停留。赶了一小段路后，他回头发现姑娘一直跟在他后头，与他保持在几尺之外。
她还记得，那一夜是九月十五，中秋佳节，可惜天上没有圆月。他连夜赶路，只为同家人吃上团圆饭。
当秦宇白以匆忙的步伐走进周府大厅时，被大厅内冷清肃穆的气氛硬生生止住了步子，瞬间空气中只余下他刻意压低的喘气声。
大厅内，几个丫鬟缩着脖子，毕恭毕敬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等着侍奉主子。红木的大圆桌上好似酒冷茶凉，杯盘狼藉了许久，十几个空荡荡的红木椅，只有一位头钗步瑶、锦衣红妆端坐着的少妇。
少妇没等他开口，更没等他平稳气息，便拿起手边的小酒杯向他身上掷去。
“现在都几时了？人都走光了还吃什么团圆饭？”
“夫人，你听我……”他上前一步急着想解释什么。
少妇不看他，自顾自起身，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身后的姑娘，不料姑娘正若无其事地直视着她，如同在看一场好戏。少妇闪着充满怒火的眼眸别过头，领着丫鬟们离开了大厅。金色的步瑶在她耳畔摇曳闪耀，很快那一丝金色的光芒消失在转角，可方才尖锐刻薄的嗓音仿佛还隐约飘荡在这寂静的大厅内。
少妇离开后，一名年长的侍者端着两杯热茶走上前，眼神里满是喜悦，“姑爷总算平安回来了，赶了几天的路想必也累了。老身已经吩咐厨房准备晚膳了。”
秦宇白接过茶杯握在手心，回头看了眼低头沉默的素衣姑娘，说道：“有劳林叔了，再加两个菜，姑娘同我一起吃。”
“加了加了，姑爷放心。姑娘请喝茶。”
她接过热茶，礼貌地回应林叔的热情和蔼：“谢谢林叔。”
秦宇白端起茶杯，刚要喝下时听见身旁温和致谢的女声，眼神略有惊讶，转头看向她：“原来姑娘不是哑巴，是在下唐突了。”
不一会儿，训练有素的丫鬟撤下大圆桌上的残羹，换上了热气腾腾的佳肴。接下来两人都安静地吃饭，只偶尔发出碗筷相碰的声音。
饭后，秦宇白询问了她很多事。比如姓名籍贯，哪里人士，为何夜深独自逗留郊外等等。
好一会，姑娘才开口娓娓道来。
自己原本是一大户人家收留的孤儿，一直做着打杂的粗活，后来老爷见她做事心细谨慎，便给她换了个整理书房的活，并且陪同家里的小姐一起读书，却没人给她起过名儿。后来老爷新纳的小妾深受宠爱，性子越发刁钻。小妾见她不顺眼，找了个借口要她嫁给府里一个嗜赌如命的长工，原定下个月完婚。
正巧大太太出门拜佛求神，她谎称跟着去求平安，回程途中乘机逃了出来，为掩人耳目故未带任何包袱，不管三七二十一逃了再说。可后来不幸大街上遇到偷儿抢了她的盘缠，无奈她只能徒步赶路，天黑也未能进城，见城外的无月亭，心想最坏的打算是在亭里度一宿天亮再进城，意外却遇到了秦宇白。
秦宇白在品茶和把玩瓷杯的同时，听完了这个有些曲折的故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提问，只是不紧不慢地烧了水，重新沏了壶普洱。
她闻到醇厚的香气溢出整个茶壶，飘散在大厅的每个角落。她品了口茶，生茶特有的苦涩令她禁不住皱了下眉头，待全部咽下，喉咙处才慢慢回味，最后满嘴甘甜。而秦宇白则是眉头也没动一下，一口一口饮下去，仿佛喝的是白水。
待秦宇白饮了个畅快，他握着瓷杯依着门框，抬首望着漆黑无边的夜空。说来也是奇怪，今夜中秋，天上既没有月亮，更没有半点星辰。
他朝着东边注视了一会，不像是在看什么，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无月亭……”他呢喃着，转过头，眼睛明亮地看着她，像个好学的学生冥思苦想后终得考题的答案。那一刻，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星芒，比天上的月亮更动人。
秦宇白嘴角有浅浅的笑，对她说：“那便唤无月吧，你的名字。”
她记得他的嗓音沉稳而柔和。深秋的夜里，风渐渐凉了，可那一句简短的话语，竟令她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有一丝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流过，好像有些温暖。当时她并没有在意。
那一年，她年满十六，刚完成了师傅下达的第二十三次任务，见过漂亮美丽的男子或女子，不下二十个，可是那张没有太多笑容的脸，却是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
很多年后她才意识到，那份和和气气、温温柔柔，又呆呆傻傻被书生气息环绕全身的男子，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心，可惜后来她寻了许久，一直没有再在别人身上寻到。
而与这名书呆子的相遇，正是她第二十四次任务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中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