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戏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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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欢快的小调悠扬婉转，飘荡在开满莲花的湖面上。大片大片鲜嫩欲滴的莲花挨挨挤挤，连着碧绿的荷叶，小船行在其间几乎是寸步难移。
细细窄窄的小舟上，身穿藕色纱裙的年轻女子正撑着竹竿缓慢悠哉地划着船。皓白的素腕轻轻转动，一朵开得正盛的莲花便被她采了下来，再剥一颗莲子送进口中，微苦清甜的滋味顿时溢满唇间。女子轻轻一笑，将莲花放在一旁，又继续不紧不慢地划船前行。
小舟摇摇晃晃，优哉游哉地穿过莲花，拂过荷叶，在夕阳落下之前，终于划进了一处热闹的小巷。两旁的人看见女子，都笑着招呼道：“阿莲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
“阿莲，今天我家虎子带了好几条鱼回来，可新鲜了，来来来，你拿一条回去……”
“阿莲姐，你今天去莲花湖玩了？下次你再去的时候也带上我好不好？”
“阿莲……”
阿莲笑着一一应过，继续划着船向更深处行去。两旁的人家渐渐稀少，船停下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周围一片幽静，竟是只有一户人家居住在此。
青砖绿瓦的小小宅院在夜色中显得很是孤寂，阿莲拿起船中的莲花，朝着宅院慢慢走去。
门前的两盏灯笼无声无息地亮了，暖黄色的灯光为阿莲照亮了脚下的路。她走到门前，推开朱红色的大门，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门后。
大门合上的一瞬间，两盏灯笼又再次熄灭，随即是院中挂着的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点点斑斓的光芒犹如星光般灿烂美丽。
阿莲自花灯中穿行而过，笑着推开尽头处的雕花木门，用轻快的语气道：“林哥，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她，室内冷冷清清，一片静谧，唯有桌上的香炉还在吐出杳杳白烟。阿莲面上笑意未减分毫，只见她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在床边坐下。
床上正躺着一个男子，男子面容苍白，双目紧闭，虽俊俏儒雅，却身形消瘦，没有半点生气，就连呼吸也细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要魂归西去。
阿莲将犹带露水的莲花放在枕畔，凝视了男子许久，才伸出手轻轻抚上男子的脸庞。她脸上依然是笑着的，但眼中的神色却叫人心疼，掌下的肌肤冰冷枯瘦，阿莲柔声道：“林哥，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就真的要走了，走得远远的，等你醒来就再也找不到我了。我会把你忘记，再也不要记得你……”
说着说着，阿莲的声音逐渐染上了一抹哽咽：“你这个笨蛋，我早就告诉过你离我远一点，你还一直拼命往我跟前凑。凡人与妖相处久了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偏你不信这个邪，现在知道后果了吧……林哥，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林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的灵力支持不了多久了，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林哥……”
哭累了，阿莲便趴在床边睡着了，梦中往事逐渐清晰，她竟又回到了十年前，初见林书的那一日。
莲花镇依着莲花湖而建，莲花湖很大，却并非一望无际。传说，在莲花湖的中央，湖心的地方，住着一位莲花仙子，只有得仙子眷顾的人才能有机会看见仙子的真容，要是谁有好运能见到仙子，便能心想事成，一生无忧。
这个传说只在莲花镇中流传，一代代地传下去，当地人便渐渐信以为真，也有无数人尝试划船到莲花湖的中央去碰碰运气，然而始终没有一个人能有幸见到传说中的莲花仙子。
可是林书，却意外得到了莲花仙子的眷顾。
年幼的孩童仿佛有用不完的勇气和力气，在最向往美好传说的年纪里，年仅八岁的林书独自一人划着一尾小小的木舟，从清晨一直到傍晚，终于来到了莲花湖的中央。
就像是闯过了重重迷阵般，历尽千辛万苦的小小少年，终于看见了他向往已久的莲花仙子。犹如莲花般洁白细腻的肌肤，漆黑柔顺的长发，纤尘不染的美好容颜，比花瓣上的露珠还要清澈的双眼……看呆了的少年脚下一个没站稳，竟然不小心跌进了湖里，惊醒了正在沐浴的仙子，下一瞬，林书只觉一阵清雅的莲香扑鼻，他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是在家中的小床上。
林书仍然记得最后看见的是仙子脸上诧异的神情，心想自己太鲁莽了，只怕是惊扰到了仙子，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都不敢再去莲花湖的中央。但已经看见过仙子的他，又怎么能忍得住，半月之后，他又偷偷划着小船，来到了湖心。
圆月高悬，繁星满天，莲花湖就像是一面剔透的镜子，倒映着繁星满月，犹如梦境般美好的场景让林书又一次看呆了，面上正掩不住的欣喜之时，他听见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
是仙子！
林书扭头看去，便见他在心底思念了无数次的仙子正站在不远处的水面上，美丽的双眸警惕地看着自己。
“仙子，我只是为了再见仙子一面，并没有任何恶意，希望仙子……”
林书急急地解释着，却听见仙子用更加冰冷的语气对他道：“回去。”
下一瞬，又是莲香扑鼻，他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我都已经记不清将你赶回去多少次了，偏偏你却一直锲而不舍地一次又一次跑来找我，如今想来，你那时候可真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自梦中醒来的阿莲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滴，笑着道，“说来也奇怪，我设了那么多重迷阵，寻常人是根本进不来的，偏就是你这个怪人，每次都能闯过那些迷阵，让我无计可施……”
在林书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下，阿莲也对他没了脾气，后面便也随着他了。只是无论她警告过他多少次她不是什么仙子，而是妖，凡人与妖在一起相处久了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也只当是耳旁风，从未听进心里过，直到后来……
林书的母亲突染重病，寻医问药无果，苦撑了一年之后悄然病逝。在那不久之后，他的父亲便也随着妻子而去，独留下林书一人，却也在一年前突然昏迷，久治不醒。
阿莲用自己的灵力为他续着命，却也知这并非长久之法，林书的身子早已受了她身上的妖气侵袭，就连他的父母也多少受了些影响，而等到她再没有灵力可以保护他的时候，也就是他命断之时。
……
两月后。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耳边似乎听见婉转欢快的女子歌声，这歌声似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时而真切，时而遥远，床上的人紧闭的眼睫突然轻轻颤了颤，随即慢慢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林书赶紧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眼睛才慢慢适应了。他本想坐起身来，但身体却像是十分虚弱，竟是努力了数次才终于扶着床柱坐直了身体。看了看自己细长的双手，虽然过于瘦了一点，但好歹看上去还算正常，林书怔了怔，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身体又为何会这么虚弱。
鼻间突然闻到一缕清雅的莲香，他转头看去，便见枕畔放着一朵初开的莲花，就连花瓣上的露珠都是那么晶莹剔透，就像……
就像什么？
手中拿着莲花，林书慢慢走出房门，院中的花灯尽数亮着，如梦如幻的光芒即便是在阳光下也丝毫没有显得逊色。只是很快，那些花灯中的蜡烛便尽数燃尽，花灯也随之一盏盏熄灭了。
看着熄灭的花灯，林书心底突然一痛，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也随着这些花灯一起熄灭了，但是大脑一片空白，他竟恍然生出一种自己是在做梦的念头。否则，这种不真实的，虚幻的感觉从何而来？
“吱呀——”
斑驳的大门突然被人自外推开，林书心底猛地涌起一阵欣喜之意，连他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欣喜从何而来，身体便已经快速向门口走去，就连嘴唇也已经张开，像是要呼唤某个熟悉的名字一样。
可是，他想喊谁的名字？
一怔之间，门外的人已经走了进来，看见他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快步走来，笑容满面地道：“书儿啊，你身子可好些了？这么快就能下地了，看来张神医的药果真有用，不过你的病才刚刚好转，还是别累着了，先回床上躺着吧……”
林书怔怔地看着她，任凭她拉着自己往回走，眼眶突然变得滚烫，喉间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只能发出一个哽咽的单音：“娘……”
“怎么哭了？你这孩子，不过生了场病而已，别怕，娘会一直好好照顾你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一会等你爹回来了，让他给你买去，这病好了，就得吃顿好的……”
“爹他……”
“你爹在湖里采莲蓬呢，估计得好些时候才能回来，一会我也得去看看他……”
熟悉的对话，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他的爹娘还在身边，从未远去。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林书又是一怔，心底不由疑惑，为什么他会觉得爹娘曾经离开过？
又躺回了床上，林书才想起那朵一直被自己拿在手中的莲花，被握在手中这么久，只怕花都要焉了。但他低头看去时，却见莲花依旧与他最开始看见的一样，甚至连花瓣上的露珠都没有消散，依旧晶莹剔透，清澈无比。
“这朵莲花怎么感觉怪怪的……”
林书伸手轻轻碰上花瓣上的露珠，下一瞬，露珠竟然在他指尖消逝，就连整朵莲花也随之消融，很快便彻底消失不见，连一粒灰都没有留下。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林书突然掩面哭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永远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回来，而他，竟然连他丢失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书儿，你怎么又哭了？这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是不是身上哪里疼了？好了好了，书儿乖，别哭了啊，再哭要被人笑话了……”
母亲的安慰并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反而是林书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婉转悠扬的歌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仿佛，是谁在用歌声向他道别。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戏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