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新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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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蘅从地宫出来，抬手挡住眼睛。
等她适应了外界的光线便抬头往天上看。
外面的世界突然变得极其广阔，天幕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清澈的水蓝肆意铺展，好像永远都没有穷尽的时候。风从更远的地方吹过来，涌动的气流捎带着草木特有的气息和泥土的腥味路过她身侧，留下的余味不算好闻，也算不上难闻。
张朝蘅抬手拨开被风吹得糊了一脸的头发。
这里太空旷了，她根本无从判断这是何处，隐约觉察到一种不一般，下意识看向那个正牵着她的手站在最前方的老人。
所有人都以他为尊。
而几分钟前，这个又老又年轻的人成了她名义上的“祖父”。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问。
“回家，”老人低头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张家才是你的家。”
张朝蘅刚好赶上大家族每日的晨醒。
远望时安静到仿佛笼罩在过去阴影里的庞大建筑群在某个时刻忽然“活”了过来，宛如被按下启动键的精密机械。然而没人说话，她一路过来遇到了很多人，然而没人打破那片压抑的沉寂，他们要么低着头各自忙活，要么即使投来一瞥，眼神里也满是毫无感情的审视。
张朝蘅想起“泾渭分明”这个词的时候，祖父将她带到了一扇雕花大门前。
她停下脚步，看向门正中间的那一抹冷色调。
“为何不肯再往前走了？”老人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后退。
张朝蘅皱眉。
门上嵌着一对有些年头的兽首衔环，兽头又和地宫湖边衔珠的雕像十分相像，让她本能地不想再往前走。然而她又知道自己不得不走，肩头和身后传来的推力把她往前一搡，张朝蘅将手按在门上，稍一用力就推开了那扇等待她许久，根本没锁的门。
大门里又是另一个世界。
“信”说得没错，她确实活下来了，只不过跑到了200多年前。完全陌生的时代和环境，完全陌生的人，以及门后代表的秘密汇集成水流灌入她的脑袋，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张朝蘅看着周围那些原本只会出现在纪录片和影视剧里的东西，恍惚着被带去祠堂，又被陌生的“家人”带进一栋小楼。一套流程下来，纵使她觉得荒谬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时空流转，她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没手机没空调还不能上网，这比死还可怕。张朝蘅在心里感叹。
而且周围……太压抑了。她实在是觉得无聊，瞥见旁边站着的侍女，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这个家族的等级意识太强了，不多听不多看，每个人都被明确规定范围和地位，连她身边那些被安排过来的侍女也不例外。单看外表和她岁数差不多的女孩们低垂着头站在阴影里，见她第一面便恭敬地称她为大人，属实把她吓了一跳。
张朝蘅想起从其他人脸上瞧见的理所应当，叹了口气。
“饭菜不合您的胃口？”侍女小心翼翼地问。
张朝蘅回过神来，摇摇头。
短短几小时里她接收了太多超出常识的信息，坐在小楼里好一会儿还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哪有心情吃东西。可侍女们会错意，眼看着又要齐刷刷跪下好几个人，她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阵轻快的属于少女的笑声。
她猛地回头。
“打算饿着肚子撑到中午？”穿着红绸缎裙衫的女孩笑嘻嘻地坐在窗户上，“这可不行，过会儿你还得去祠堂跪着上香，可别晕过去了。”
在这个色调灰暗的家族，她如同一团火焰，鲜活得似乎不属于这里。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梳着蚌珠髻，两侧团髻别着东珠攒的珠花，脸型椭圆，眼睛乌黑明亮，看着就让人心喜。然而她是谁？为何能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
张朝蘅动了动嘴唇，又听见侍女叫了一声“欣小姐”。她看着这个女孩跳进室内，落地时像只猫，连点声音都没有。
女孩围着她绕了一圈，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我是张海欣，海字辈，斤欠欣。”
“你就是族长带回来的火麒麟呀？果然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张海欣在桌子对面坐下，笑眯眯地用双手撑着下巴，目光还是停留在她身上，“我还以为是家里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从外面抢了个洋人回来。”
“洋人？”张朝蘅愣了一下。
这个词也太有年代感了。
“嗯，那些来做生意的洋人，眼睛也五颜六色的，和你差不多，”张海欣摸了摸下巴，“但是嘛……你的眼睛可比他们的好看多了，紫色藏了点烟云灰，跟琉璃珠子似的。”
“多谢夸奖。”张朝蘅也笑了一下。
这对颜色奇异的眼珠是太叔家的血统证明。即使改名换姓，也能让在外的亲人一眼就认出她。如今新来的张家人夸赞了她的眼睛好看，她的心情也神奇地好了许多，只觉得这个热情俏皮的女孩人如其名，确实能带来几分欢欣。
“不过你说的跪着上香又是什么？”她问道。
张海欣没立刻回答，眼珠灵巧地转了一圈。
她把饭菜往张朝蘅面前推，劝道：“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去祠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祠堂。又是祠堂。看来现在问不出什么，祠堂里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张朝蘅抿了抿嘴，端起碗往嘴里塞食物。煮的软烂的白粥很香，也有些烫嘴，等她放下碗筷呼出一口热气时，面前又多了一个油纸包。她抬头，看到张海欣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拆外面包着的纸。
张朝蘅不再犹豫，拆了那层快被浸透的油纸，低头一看发现里面躺着整整齐齐八块酥糖。
“专门给你留的，吃了糖就是我的朋友了。”张海欣说。
“好啦，你快去祠堂吧，等你没事了我再来找你玩。”
她来得急，走得也急，又从打开的窗户里一跃而出，熟练地落在房顶，猫儿似的翻了下去消失在屋檐间。等那一缕明艳的红消失在一片青黑里时，张朝蘅关了窗，叹了口气。
这地方连小孩都身怀绝技，更诡异了。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侍女上前，轻柔地开口：“大人，您应该去祠堂了，请随我来。”
“好。”张朝蘅点点头。
张海欣没骗她。
她确实要在祠堂里跪好大一会儿，听一段叽里呱啦的古文，还要给那些陌生的牌位上香，向毫无血缘关系的新任祖父敬茶。影视剧里跪得没有实感，轮到她自己体验时，只觉得膝盖酸痛难忍。张朝蘅跪着，心里再不甘愿也没办法，只能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向长辈敬茶。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接了茶，又给了她一个破旧的青铜铃铛。
铃铛很旧很轻，外面只有薄薄的一层壳子，而里面是空的，放着个小东西。张朝蘅本能地控制着自己的手，没让它发出声音，将它放进侍女递来的锦盒，这才被允许起身。
接着便有人引她出去，将她带去附近的宅子。
“这又是要做什么？”张朝蘅一脸茫然。
难道祠堂就只是走一遍流程？不是说在祠堂里就什么都知道了？
“验明您的身份，”引路人回头对着她笑了笑，“别怕，不是什么考验，也不会让您受伤。”
她顿了顿，又亲昵地拉着张朝蘅的手说：“我是张海叶，您也可以直接叫我叶娘。其他人在场不方便，过会儿只有我们在屋里，您不必紧张。”
十分钟后，张朝蘅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充满疑惑的“啊”。
宅子里居然有个天然的温泉池。
“你是说，要我泡温泉？”张朝蘅皱着眉，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着你的面？”
“嗯，您脱了衣裳泡进水里就好。”张海叶说。
她很自觉地背过身去。
张朝蘅脱了衣裳，带着疑虑进了温泉。
朦胧的雾气里，张海叶走过来坐在水池边，将水捧起来淋在她肩头。温热的水一遍一遍浇在她的右肩头，将那块皮肤润得有些发红。张朝蘅想躲开，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双肩。她有些不安，想抬头时忽然听见张海叶说让她再放松些。
“现在觉得烫吗？”张海叶的声音柔柔的。
“嗯。”张朝蘅点头。
“再等等，快了，”张海叶开始按摩她右肩的皮肤，“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就当是闲聊。”
张朝蘅问了很多问题。
张海叶几乎有问必答，从她的叙述中张朝蘅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个古老的为了某种使命而隐匿的大家族。住在此处的人都姓张，亲缘关系复杂，身份多变，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听命于族长，世代盗墓，双指奇长，似乎是为了寻找某种东西才在地下世界里不断穿梭。
所以连张海欣这样外表看似柔弱无害的少女都身手了得。她想。
“那我们有家规吗？”张朝蘅又问。
“有。”张海叶说。
“若是触犯规则又会如何？”
“那就是刑堂负责的事情了，进则见血，很多人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过。若是有人冒险逃出，后面也会被家族追杀。张家不会让秘密流入普通人的世界。”
张朝蘅眨了眨眼睛。
张海叶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但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却听出了几分冷酷的血气。泉水似乎也有点降温，她抖了一下，此时张海叶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多了几分喜悦。
“就是现在。”
“大人，低头。”
张朝蘅闻言往下看。
异变发生了。
她在自己的身体上看到了缓缓浮现的奇异线条。她确信自己从来都没有去过纹身店，也从来没想过在身体表面留下任何痕迹，在这之前她的皮肤还是雪白的。然而现在，边缘冒着金光的赤红线条像是从她皮肤下层的血肉里钻了出来，逐渐组成一头踏着火焰的野兽。复杂的图案盖住了她的右肩，连手臂上端都布满了瑞兽的鳞片花纹。
简直像一片燃烧的火焰。
张朝蘅摸着那些线条，大脑一片空白。
金红色的麒麟纹身。
短暂的震惊过后，她认出了自己身上的图案。
这真的是她自己的东西吗？还是说……和她昏迷时感受到的那团“火焰”有关？她的那些奇遇，濒死时时空流转，就是为了带来这些东西吗？
数不清的疑团像一片浓雾般吞没了她，张朝蘅从池子里出来，披着衣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由着张海叶给她擦头发。
“是火麒麟。”张海叶感叹道。
“这个图案就是你们说的火麒麟？”张朝蘅轻声道，“它是做什么的？难道只有我有？”
“嗯，只有您才有。”张海叶说。
“整个家族，每一代只会出现一个火麒麟，它是族长配偶才有的纹身。此外还有墨玉麒麟和穷奇纹。墨玉麒麟是内家的标志，穷奇是外家的象征。这三种纹身遇到高温就会显现，但只有火麒麟是天生的，它只会出现在被上天选择的人身上，是天赐恩荣。”
“那……我祖父的火麒麟……他的夫人呢？”张朝蘅问。
“那位夫人已经去世了，”张海叶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想起来了，还有种说法，新的火麒麟降世，是新族长出现的征兆。族长与夫人身重剧毒，夫人早逝，族长艰难支撑，余毒未清才会如此衰老。如今您来了，意味着我们的新族长也快出现了。”
“算啦，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您快穿衣，过会儿还要去拜见您的师傅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新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