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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师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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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剑,杀人,扫清障碍。
师父说,这是一个没有道德的年代。
最多只能以杀止杀。
不停止的挥舞手中剑,其实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错了,单手倒立三个时辰!”
迹部景吾闭目静坐。越前龙马在庭院里单手倒立。
三个时辰已过,越前拿起竹刀,继续练习。
明明没有做错,却被处罚。但是他没有问什么。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请。
迹部睁开眼睛,默默的叹息。
扭曲的人性,紧闭的人心。
只是没料到,这纷争乱世里还有如此瑰宝。
只怕太孤傲,太倔强,尖利而脆弱的锋芒折断得越惨烈。
迹部站起身,拿过竹刀。
对着越前的左臂刺过去。这一招快狠准。
越前在他身动的时候就已留神屏息,左臂下沉回弯,用刀身缓解迹部刀尖的压力。然后跳开,突击。
时间的节奏掌握得恰到好处。
迹部刀尖上撩,越前左手突进,斜劈他左颈。
琥珀色突然盛放无比的光华。
“啧。”迹部跳开,躲过必杀一击。
然后他甩甩头发,竹刀一丢,大摇大摆的把整个背后留给越前。
“又是‘回光’吗?真无聊,大爷不玩了。”
“你……”越前被成功挑起战意,“你是怕打不过我吧?想逃?”
“哼。”迹部头也不回,轻佻的声音气的越前咬牙切齿,“二天一流讲究大小两刀,阴阳对立统一,你只用左手一刀,不过是个半吊子罢了。”
“这还不是你这种半吊子的师父教的吗?”越前握紧刀柄。
“谁让你的右手没有左手灵活,呢?”迹部偏头避开砸向自己的石头,继续好死不死的气他,“哎,其实你学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一把刀足够了。”
停了一会,迹部没听到身后动静,他好奇的转头,看到越前将竹刀插回腰间,神情肃穆。
“要决斗啊?”迹部好笑。真是的,这么容易就激动起来了。
他摆出一副玩味的表情:“本大爷好久没有活动了,呢?”还故意松松筋骨。
“切。”越前突然转身,回房去了。
“你干什么去?”
“困了。”
迹部一个人站在庭院里,看着越前关上房门。
他抬头望天。
天空澄碧如洗,明净的犹如宝石。
温风和煦,庭院里的樱花含苞待放。
一点一点,从那个倔犟的眼神小小的身体,变成笔挺的身姿坚强的双肩。
熟悉的孩子正在惊人的成长,真金是沙漠不能掩盖的光芒。
所谓二天一流,简单的讲就是统一左右两手上大小二刀的动作,由此达到战胜对手这一目的。
可是他这个天赋异禀的徒弟,却已经摸到了那片极致的所在——
“对立的二极升华统一而发展”。
两手之对立,统一由心生。所谓心剑。
他不由感叹,时间过得好快。
转眼已是1864年的3月。
樱花飘飞的时候,时间的末点也就到来了吧。
“师父。”正吃饭的越前突然出声。
“干吗?”
“我要出去。”
“去哪?”迹部漫不经心的夹起一片腌萝卜。
“下山。”越前的眼睛透亮。
“干什么去?”
“……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越前握拳。
今天下山采买晚餐的材料,他看到刚刚卖菜给他的穷苦男人被两个“协管治安”以“扰乱秩序”为由强行带走。其中一个上前调戏摊主的女儿。
男人饥黄的脸,哀求的眼神。女子嘶哑的哭喊和求饶。周围人们或戏谑或同情或麻木的态度,让越前十年来头一次有了鲜明激烈的情绪。
他捏紧拳头,冲过去,但是晚了。
女子已经泪流满面。
越前把那两个家伙狠狠揍了一顿。
看到他们求饶的丑恶嘴脸,他希望自己手里有一把真正的刀,钢刀。
眼前忽然闪过小时候的画面。
残阳如血。三角的眼睛凶恶的钢刀。只顾躲避的人群。
刚刚抱着自己的姐姐转眼间变成草地上荒凉的尸体。
空余话语悠悠荡荡:
龙马,你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
龙马,你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一瞬间,迹部仿佛看到熊熊的火焰在燃烧。那是可以焚尽一切的烈焰。
越前握紧拳头,直视面前伴在身边十年的男子,眼神鲜亮夺目:“我想让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只可惜,那终究不是来自天堂的光明。
不过是,地狱里挣扎出来的冰冷业火。
迹部心里叹息,这样的结果,不是很早就预料到的么?
时间的末点,到了。
他潇洒的甩一甩头发,用着异常华丽的语调说:“龙马,你杀过人吗?”
“没有。”
“那么,跟我来。”
庭院里。
迹部身穿深蓝色的武士服,左边的腰间是银白色的刀鞘。
神情严肃,眼神锐利。
双手捧着一柄狭长的刀。
“龙马,这是你的刀。”
迹部的声音低沉缓慢:“接刀。”
越前郑重其事的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来,朝迹部恭敬的鞠躬。
“噌——”
纯黑色的鞘里是锋利的刀刃,微弯的弧度,雪亮的光。
寒意逼人,锋利无匹。
好刀。
“这是你入门的那一年江户最好的刀匠打造的,一直封起来,直到今天。”迹部很感慨。
“……”越前看到刀铭:龙牙。
他把刀带在腰间。
迹部开口:“剑道,是一种对力量控制的艺术。真正的剑道追求的是力量的调和,是对力量的完全控制,达到‘柔软’的境界才是真正的剑道。”
“我们二天一流中所谓的‘二天’就是指‘二天晒日’,即太阳与月亮。象征对立的事物。”
“由这对立的二极升华统一而发展这个事实,不但是剑术,甚至是‘世界之理’。”
越前目不转睛地听着。即使这东西他早已烂熟于胸。
“这些你都明白。那么你只需要知道一点。”
迹部顿了顿,声线华丽:“你要出师,就必须杀了我。”
“什么?”越前猛地瞪大眼睛。
背光中,他看不到他隐藏起来的情绪。
他不懂,为什么会有如此无聊残酷的规定。
“没错,”迹部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十年的成就,很骄傲,很欣慰,“我们二天一流一脉单传,绝不允许不合格的门人存留。你若杀了我,你就是第十九代宗主;你若死在我刀下,我会再找一个徒弟来替代。”
“所以,刀剑无情。”
迹部猛地散发出猎猎杀气,锐利的眼神穿透越前的心脏,王者的气势一览无余。
不经千锤百炼,怎奈这乱世风云。
龙马,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完成你的理想,推翻这乱世,坚强的走完自己的人生。
我给你机会。
但是你要靠自己去争取。
“成王败寇。越前龙马,你有本事,就在这里杀了我。”
迹部笑了。满树樱花随风轻舞。面上笑容自信而狂傲。
“你要有这个觉悟。”
迹部定睛,拔刀,突进。
刀在空中划过圆月的雪弧。
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速度,力量,角度。
迅若闪电,势若惊雷。刁钻,狠辣,一击毙命,偏又华丽到刺眼。
这才是王者的本色——二天一流第十八代宗主的绝技——“破灭的轮舞”。
“……”越前咬唇,浑身紧绷,全神贯注。右脚踏前,弓身,屈臂,眼光聚到一点。
“噌!”
龙牙出鞘。
雪亮的刀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微弯的刀身舞出最美最利的拔刀术。
圆鸣。
半圆的光环闪耀,劈断袭来的刀刃,没入对手的右肩。
鲜血迸溅,妖冶生姿,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一层鲜红。
越前的脸上,红斑点点。
面前,迹部躺在地上,全身血染。
那一刀,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和力量,在他的身上开出一尺半的口子。
一招见分晓。二天一流的超神速拔刀术“圆鸣”,一击必杀。
越前跪在迹部身边。
躺着的人感到了死神的脚步伴着鲜血的轰鸣,却依旧高傲的笑了。
看着那双十年来冷漠纯净的琥珀色里一瞬间驻满的彷徨和悲伤,迹部喘息:“龙马,你赢了。”
“师父。”越前喃喃的念着,他觉得一片空白。
没有触觉,没有痛觉,没有视觉。只有迹部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冲进心里。
“记住,颈动脉……要做死亡确认……”
迹部眼前越前的形象慢慢模糊,他看着逐渐黑暗下来的世界,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只觉得无奈而又心疼。
如此善良的人,却一定要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
十年,他们相互陪伴了整整十年,够了。
他会是个好人,好剑客。
只是心酸,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不能看他咬牙切齿挥刀舞剑嚣张自傲了。
生不逢时。
龙马,好好的,活下去吧。
瞳孔散了。
迹部闭上眼睛。
水滴落在他俊秀的脸上,一滴,两滴。
下雨了。
黎明。
正厅里,越前正襟危坐,一眨不眨看着迹部。
血已被洗净,衣服也换新了。迹部安详得躺在那里,似乎只是睡着了。仿佛过一会就会用那气死人的声音说:龙马你怎么做的饭?这是人吃的吗?
龙马,杀了我。
龙马,颈动脉,要做死亡确认。
龙马,好好的活下去吧。
……
越前闭目,睁开。
琥珀色,泛着深湛冰冷的光泽。隐去了,重新浮起来的是深厚的冷漠。
地狱的业火,冰冷的焰心。
乱世不由人。
他觉悟了。
越前走出正厅。
雨已停,只是打散了刚开的樱花。满地破败萧瑟。
关上门,孤独的背影在小径上慢慢消失。
背后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