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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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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崩坏,视人命如草芥的年代。
没有人哭,没有人笑。
只有死者的怨恨和生者的恐慌。
我在这血染的天空下不知把双眼看向哪里。
这一年,我五岁。
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机会。
1854年6月下旬,江户,郊外。
夕阳残红。晚霞争艳。空气干燥温暖。
路上灰色的石板砖,坚硬厚重。
行人压抑的小声说话,脸部藏在阴影里低着头匆匆赶路。
无风。
“小兔崽子!敢偷大爷我的钱,活得不耐烦了!”
荒井将史双手环胸,斜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瞪着缩在墙角的矮小身影:“拿过来!”
墙角的小孩子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小脸藏在蓬乱的头发下面,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哆哆嗦嗦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抱着一小袋东西在胸前。
“妈的!”荒井不耐烦,把拳头捏得噼啪作响,“老子今天生日,不想闹出人命,把钱交出来!”
“求求您……我母亲就快死了……请您放了我,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求……啊!”
荒井飞起一脚,正中小孩的肋骨,瘦小的身子狠狠撞在墙上,又无力得趴在地上。
断断续续的不成句子,眼泪簌簌的掉落:“求求您……求您……”
“罗唆!敢偷我的钱!”
一脚踏上瘦弱的脖颈,荒井恼火的看着恐惧的眼睛:“臭小子,把钱交出来!”
“求求您了……”孩子的声音嘶哑,眼泪大滴大滴的滑出眼眶,“大爷,请借我一点钱吧,我母亲就快死了……”
“哼!”
“啪嚓”的闷响,是颈骨碎裂的声音。
鲜血迸溅而出,在地上开出艳丽的花朵,呈现出放射线的形状,湿了荒井的木屐。
从骨瘦嶙峋的手里抠出钱袋,荒井在干燥的地面上使劲蹭了蹭脚,朝着犹自瞪大眼睛张着嘴巴的尸体吐了一口痰:“呸,真他妈晦气!”
然后扶了扶腰间令他自豪的小太刀,整了整左臂上蓝色的“协管治安”的臂章,他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中间。看着周围人惊恐的眼神和纷纷走避而空旷的大道,荒井自得的吹了一声口哨——这感觉太好了。
“啊……救命啊!救命啊!”
女孩子们凄厉的尖叫由远而近。
荒井大皱眉头,怎么今天烦人的东西这么多。他刚转头想要大声喝斥几句威风一下,就看到十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和小孩朝他没命的冲过来。
被这疯狂拼命的架势震住了,荒井闪躲不及,被人撞翻在地。
“妈的,活腻了——”他大为光火,抽出腰间的小太刀对着从他身边跑过的瘦小女人一个斜劈。
手起刀落。正在拼命奔跑的女人突然就从肩到腰分成两半,惨叫着倒在地上。
鲜血如夕阳红,流淌在坚硬的石砖路上。
惨叫嚎哭的鬼魂盘旋上升。
女人朝天的手指还在剧烈的痉挛。
荒井舔舔嘴唇,然后他听到身后粗鲁雄壮的男音:“妈的,老子的人你都敢杀!”
荒井匆忙地在对方的拔刀声中把头转过去,就看到一双狠狠吊起来的三角眼和自己的大半个身子迸出的鲜红的东西。
还没发出声音,荒井的头颅就“砰”的落在地上,被奔跑而过的人一脚踢到路边的草丛里。
血像蛇一样蜿蜒。
“追!别让她们跑了!”三角眼顾不得甩掉刀上的血,率领手下紧追上逃命的人们。
“噗噗噗——嚓嚓——”
钢刀入肉的喑哑,切碎骨头的闷响。
凌乱的肢体被遗弃在身后的路上。只剩下头颅的女人瞪着不屈的眼睛仇恨的停在死神的门前。
拦腰而断的孩子的脸背对天空,只有深红的粘稠液体嘀嗒嘀嗒的落在草间。
无头的死尸趴在地上,腿部的肌肉因为逃跑的紧绷而颤抖。
突出的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睛,张大的嘴巴,扭曲的面孔。
艳红,草绿。多么扎眼的配对。
惊恐,脆弱。多么无用的东西。
这是被上帝遗忘的世界。
将最后几名少女和孩子逼至土坡的角落。三角眼一手提刀,一手抹了一把秃头上溅落的血。
他咧开嘴角,长年抽烟的黑黄的牙齿狰狞的发亮,鲜红的舌头蠢蠢欲动,好像急于品尝人血的滋味:“乖乖回去,老子不想赔太多。”
“求求您……”
一个少女扑上前抱住他的脚哭喊,被一刀插入头顶。
刀缓缓抽出,带出一溜红白相间的粘稠物体。
踢开少女失去生命的身体,三角眼跨上一步。
“不要,不要——”
另一个少女举着尖利的石头冲上前,还未近身就被刺穿咽喉。
“呵……呵……”少女发不出声,无意义的出了两口气,直挺挺的挂在刀身的正中央一动不动。
人和刀构成巨大的十字架。
三角眼甩刀,踢开地上的尸体更进一步。
他邪笑着,粗着嗓子:“还有谁?”
“龙马,你要好好活下去。”
黑色的长发垂在孩子的肩头,女子温柔的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龙马,别怕,我会保护你。”
男孩把头摇得坚决,却被温柔的拥抱打断:“你不像我们。龙马,你还小,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请你代替我们,好好活下去。”
“不……”
男孩的话没有说完,就感到周身冰冷。温暖早已不在,只余地上荒凉的无头尸身。
三角眼一脚踏碎尸体的颈骨,狰狞得对着男孩的双眼,举刀,斩落。
钢刀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准确地朝他的眉心斩下。
男孩看着快速逼近的刀锋,直视,无畏。琥珀色熠熠生辉。
刀尖在鼻尖前堪堪停住。带起的刀风掀起了墨绿的刘海。
男孩定睛,看到面前男人僵硬的表情。
三角眼的身体从正中间开始,一分为二。
血液激射而出,盖了男孩一头一脸。
他抹掉眼里的猩红,看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
然后是漫天飞舞的红,零碎的四肢,破碎的内脏。
站直,甩刀,入鞘。
男人转过脸来,棱角分明的线条,锋利的眼神直透人心。玩味高傲的声音敲打他的耳膜:“小子,你可以走了。”
男孩站起身,朝男人鞠躬:“非常感谢。”
然后头也不回的迈出步子。
看着倔强无畏而又瘦弱的背影,男人忽然发声:“小子,你准备去哪?”
“不知道。”
“有没有兴趣学学剑术?”
“你是谁?”
“二天一流第十八代宗主,迹部景吾。你呢?”
“越前龙马。”
夕阳逝,残红寥落。
寂寂晚风,流落的燕子的悲鸣。
这一年,他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