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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走出金三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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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头,到处浮着一层油腻腻的尘土。路上行人很少。
一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女孩步履匆忙,她身上斜跨一个牛皮的小包,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
如果看到路上有车,她就谨慎的打量,退到路边,慢慢的走。
陆续有货车、吉普和马车从她身边经过,她在墨镜后面瞪大眼睛看着,感觉浑身的筋都绷紧了。
滇缅公路旁一条狭窄山道,忽然走下一个人来,背着一个破旧迷彩双肩包,穿着黑色布裤子和印花衬衫,脚上一双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运动鞋。
他虽年轻力壮,却走得小心又吃力,双肩包似乎沉的很。但并没有鼓得厉害,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男人看到女孩独身在路上,很快追上她的脚步,用缅甸语跟她打招呼。女孩克制的笑笑,并不说话。
天气炎热,太阳一会儿躲进乌云一会儿又出来,令人烦闷。男人取了军用水壶来喝水,喝了几口,又挺大度的递过来给她。女孩慎重的摇头,微微笑了一下。
男人试探几次后,放弃了沟通。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结伴而行。他们的目的地无疑是相同的,前方再走一日时辰,就是壁鸡关。
时间大约是下午两点,他们走到一处路段变窄之处,一辆卡车飞快的驶过,一个黑色行李袋掉落在地上。男人下意识的护住背包,女孩也微微紧张起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来不及迷惑,不止何时从后面突然窜出三个人,衣着打扮都似当地摊贩,兴奋的围住包,对两人讲,“前面卡车里掉下来的,见者有份儿,快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打开包,里面是榴莲大的一块玉石,通体发绿。
三人兴奋的对他们大叫,“这个值老钱了!快走,咱们去山上没有人的地方商量下怎么平分!”
男人护住包,拉住女孩的手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我们没看到,我们不需要!”
两人没命般的跑出几十里,头也不敢回,才精疲力竭倒在路边坐下,半天喘不过气。回头张望,无人追来。两人相互看看,不自觉的笑起来。
这一次男人把水壶递过来,女孩就自然的接了过来,小心喝了几口。男人很是粗犷,接着灌了几大口,说道,“差点儿被蒙了。那三个肯定是骗子!咱们俩要是跟着上山了,我就被劫财、你就被劫色,说不定还要抛尸荒野。”
女孩狂乱奔跑中也没忘记摘下墨镜,攥在手里。此刻她没有异议的附和,但仍然谨慎的看住男人。
男人倒是没有回避她这种目光,仍然热情的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自己上路?”女孩麦色肌肤似当地人,衣着略微不服帖,仿佛穿了别人的衣服那般,但五官轮廓清新,十分给人好感,颇似一阵清风。
“跟朋友走散了。”她简单回答。
男人没有介意,说道,“我是云南昆明人,跟朋友来缅甸做生意。咱可不是坏人。我这包里吧,也有一块石头,背着几天几夜没下身了。所以看到刚才那三个人突然冒出来,以为是抢我石头的,所以拔腿就跑。现在才想明白,他们是拿一块假石头想讹诈我们的。”
女孩点点头。表情清淡。男人本来带点儿卖弄人生经验的意思,且又将自己包里的贵重物品坦诚告知,结果讨了没趣,不觉有些气馁。
却听女孩忽然说道,“我包里有我爷爷爸爸和姐姐的骨灰。我要带回家乡去。”
男人听了,顿时后背一阵清凉。还颇有点儿肃然起敬的意思。
这时候,前方来了一辆破吉普,在公路上滴滴的鸣着喇叭。男人站起来,认出了车子,回头对女孩说,“我朋友接我来了。”
车子一个大转弯,迅速调转车头又稳稳的停在他们身边,车窗打下来,里面坐了两个男的,开车的穿白背心,胖。坐副驾驶的穿花衬衣,瘦。
瘦子揶揄道,“阿方,才几天啊就娶了缅甸婆娘?不怕你家里的打断你狗腿。”
男人面有哂色,“这是新认识的,人家女孩年纪又不大,你们乱说什么。”打开后排,看着女孩,也不开口,眼神清明,仿佛在说,你上车,我们继续同路彼此照应;你不上车,我们就此别过各赴前程。
此地离壁鸡关还有很远,天色也渐渐晚了,泰缅边界几十年动荡不安。而车里是三个陌生男人。
女孩慎重却又不犹豫的抬脚上了车。
车子继续在滇缅公路上行驶。阿方将背包解下来放在后座下面,靠着车窗跟同伴聊天说笑,渐渐在颠簸中疲惫睡去,轻轻打着鼻鼾。
女孩靠在另一边车窗,也眯着眼睛打盹。然而辄有动静,便立即醒来。
前排胖子和瘦子在讨论阿方的石头。
原来他们三个是在缅甸玉石矿区认识,都是从中国来这淘宝的。几天前阿方得了这块石头,认定是真正的宝物,便打算当作赌石运回昆明卖掉。胖子和瘦子连续几个月都无所获,于是回果敢取车,相约今日在公路上会面,陪同阿方回昆明。
谈话间,觉得阿方的石头没有什么希望,说了几次阿方也听不进去。但他们信守诺言,仍然要把阿方送去壁鸡关大坡。
吉普车一路风尘仆仆,行到景东已是深夜,忽见前面有火光,胖子瘦子同时骂了一声娘,他们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关卡,这时候忽然冒出一个,真是见鬼了。
两人连忙叫醒阿方,硬着头皮把吉普车驶到了关卡附近。四个武装军人上前,把四个人都叫了下来。
胖子和瘦子来自中国,但都娶了缅甸媳妇,手里有正正经经的缅甸身份证明。阿方出示了中国护照,又赶紧往警官手里塞钱,腆着脸笑道,“我们做点儿石头生意,现在准备回国。”
武装军人也不知是哪一方的势力,虽说收了钱,可照旧检查。
从女孩手里接过护照,便上下打量,“叫什么?”
“苏眉。”女孩答道。
四个人仿佛一阵商量,这时候负责车辆检查的另一拨人过来,提着阿方的背包。阿方连忙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主动打开背包拉链,“山上得了块石头。”
一行人看过去,不过是一个黄土色羊头大的普通石头而已。军人笑笑,说了几句缅语。就算过了。
阿芙蓉镇定的站在那里。其实她已经浑身冒汗了。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发抖,没有任何语言也没有动作。只是视线不受控制的盯着那本中国护照。
军警在暗淡光线下仔细看那护照上小小一帧照片。时而跟眼前的人对比一下。阿芙蓉站在那里,视线动也不动。她没有表情,血液不受控制的要往脸上涌去。唯有视线坚定,望住苏眉的护照。
未料军警点了点头,将护照丢回给她。阿芙蓉连忙接住,轻轻松一口气。
可是另一个军警很快抢过她的包和塑料袋子,从里面抖出了几件衣服,几团晒干的草药,一块绸布从挎包里掉出来,落在衣服堆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那军警抽掉绸布,三个小小的汽水瓶子滚出来,里面装满了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军警立即扣住了阿芙蓉。
气氛重新紧张起来。
时值缅甸政府大力打击种毒贩毒。泰、缅政府禁毒决心都很高,1990年在还缺席的情况下判决了最著名的大毒枭魏成刚死刑。传闻美国政府悬赏200万美元要抓捕他。
山顶的罂粟在几年间已大片被毁掉,改种咖啡和水稻。然而一时经济难以转型,收成非常有限,底层民众生活更加困难。
阿方想起来之前跟女孩的对话,恍然大悟那不过是骨灰,刚想辩解几句,这群军警忽然举枪对住他。完全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胖子和瘦子连忙嚎叫,说自己完全不认识什么苏眉,只是路上好心给她搭了个便车。一边说一边给阿方使眼色。阿方有心帮她,眼前乱晃的枪管也令自己慌乱起来,稍一开口便被枪指住脑袋,顿时不得不闭嘴,急得一头一身的汗,焦虑的看着女孩。
阿芙蓉咬着下唇,站定在那里。她觉得自己大腿上一滴滴的汗水冒出来顺着腿往下流。脊背上早已湿透。她一下子无法开口说话了。在山野间,她行动自如,如同野鹿。现在面对形色人等,她仍然如同野鹿,但却是一头见到猎人和枪管的孤独的野鹿。
一个领头模样的军警在接过胖子瘦子两次塞钱之后,终于答应放他们三个男人走。但明确的指着阿芙蓉摇头。
阿方犹想争取,但在一胖一瘦奋力夹击下,被押上车离开了。
阿芙蓉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微微对他点头。那五尺男儿为无力拯救一个女孩而愤怒压抑出一星泪光。于是阿芙蓉对他露出一个勉强的感谢的笑容。然后就垂下头去。
破吉普车过了关卡,飞一般消失在夜色里。
一丝晚风忽然吹来,阿芙蓉的裙角飘起来又落下。
缅甸军警绑住她,将她的东西胡乱塞回挎包和塑料袋里。阿芙蓉静静听着他们讲缅语。
其中一个说,要不要就地枪决。
另一个嬉笑道,要不要先玩玩。
她佯装听不懂,心里却充满绝望。天地在眼前旋转,呼吸困难,脚步沉重。几乎被拖着走。然而她没有眼泪流下来,也不像垂死挣扎的野兽,她也很想抗争,可是根本完全发不出力。
他们不准她解释,不准她辩解,不准她做任何一切。这一刻她只能闭上眼睛接受。
押送她的军警忽然停下来,一辆丰田陆地巡洋舰越野车出现在关卡。领头的军警上前敬礼,几分钟后,过来亲自押着阿芙蓉走去越野车后排。
车里光线很暗,阿芙蓉抬起头也看不清楚里面。就听见身边的军警啪一下行了个军礼,就打开车门,把阿芙蓉连同她的两个袋子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