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新妆》鱼思故渊

3、第三章

　　告别了老者，两人继续向着小巷深处走去。
　　“里面还有什么？”
　　“你过会儿就知道啦。”
　　小巷曲曲绕绕，地上的青砖上有着浅浅的水洼，有些两边都长出了些许青苔。两边是粉白的墙，“滴答”，墙头黑瓦上时不时有水滴落在路边挖出的小水沟里。真是烟雨江南，江轻言暗暗赞道。
　　七弯八绕，终于渐渐能听见人声。巷子里也开始萦绕着混杂的食物香味。
　　顾思园走得快了起来，后来甚至拉起了江轻言的手。
　　江轻言猛地一颤，而顾思园却并未察觉，回头对他笑道：“这东关街可是个好地方，我最喜欢来这里啦。”
　　走出最后一道巷口，便是一条热闹的小街。
　　顾思园将长袍一撩，就坐在了离巷口最近的那一间小店门口的长椅上。“快坐呀。”他招呼着江轻言，接着便对店内喊道：“老板，两碗豆腐花儿！”
　　“哎，两碗豆腐花儿！八文钱。”门内响起了一道男声。
　　只一会儿，豆腐花儿便端了上来。
　　雪白的豆腐盛在白瓷碗中，豆腐下面是颜色暗黄的酱油。碗的一边撒上了一把花生碎和榨菜粒儿，上面还点缀着些许的虾皮。另一边则是几丝葱花儿，还有一层薄薄的麻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一旁的顾思园早已动起手来，在桌边小盒里拿出两只瓷勺儿，放了一只在江轻言的碗中，自己则开始在碗中拌了起来。
　　江轻言也有样学样，拌好后，舀了一勺就准备放进口中。
　　“等一下……
　　“嘶……”
　　“哈，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顾思园在一边笑了起来，一只手递过来一杯凉水。
　　江轻言撇撇嘴，也只好闻着碗中的香味，等待豆腐的热气消散。
　　很快，豆腐就晾凉到了能入口的温度。
　　江轻言举起勺子喝了一口。
　　豆腐细腻又滑嫩，无需咀嚼就能顺着喉管而下。豆腐的清香与芝麻花生的浓香交融混合，还有榨菜与虾皮的鲜美滋味，更是锦上添花。江轻言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如同一只在温暖阳光下舒展小猫一般。
　　顾思园见了，脑海内忽然出现了江轻言“喵呜”一声的场景，赶紧低下头喝了一勺豆腐花儿，将笑意压了回去。
　　如果江轻言是个女子该多好，那我一定把她娶回家。
　　“这个真的很好喝啊。”
　　喝完豆腐花儿，两人继续沿着街向前走。这时，已经变成了江轻言略显急促地走在前面，而顾思园却慢悠悠地落在后面，摇着折扇，晃着手中的钱袋儿。
　　“那当然，这家豆腐花可是我从小喝到大的。我爹说就是喝多了豆腐花儿，我现在才能长这么俊。”
　　走在前面的江轻言忍俊不禁，“你脸皮可真厚。”
　　春日午后微醺的阳光，顾思园沐浴其中，竟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江轻言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仔细地看过顾思园。
　　那眉眼就像是水墨画上去的一般，流转多情，只要被他看着，便有种沉溺其中的错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白皙如玉，握着一把折扇，便是那书中走出的风流公子也比不过他。
　　生得这副模样，能迷了多少女子的眼啊，连自己都……
　　正当江轻言原地不动，顾思园已走上前来，折扇在他眼前一挥，“怎么不走了，难道是被我迷住了？”
　　江轻言只是斜斜地瞥他一眼，冷哼一声，继续向前走。
　　“前面有个好地方，带你进去看一看。”顾思园忽然拉住了江轻言。
　　江轻言跟着顾思园进了一间铺子，并不同于其他卖食物的店铺，里面点着淡雅的熏香，站立者几名女子。
　　“这里是卖什么的？”江轻言问道。
　　“这里是谢馥春，扬州城里最好的鸭蛋粉铺子。”
　　“鸭蛋粉？”江轻言不明所以，“鸭蛋磨成粉该如何吃？”
　　一边站立着的侍女们听了这话纷纷笑了起来。
　　“待会儿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顾思园也一脸狡猾地笑着。
　　他对一边的一个侍女吩咐道：“拿你们这儿最好的鸭蛋粉。”
　　一会儿，侍女便拿上来一只小紫盒子。
　　江轻言打开盒子，一阵清雅的栀子花香飘了出来。
　　“这真的能吃？”江轻言看向顾思园，眼中有了些许怀疑。
　　“真的，你用手蘸些尝尝。”顾思园在一边笑着看他。
　　江轻言用手点了一些。刚伸到唇边，忽然身旁的顾思园将他的手一拨，那淡红的粉便粘在了他的脸上。
　　“哈哈哈……”顾思园一脸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一旁的侍女们这才解释道：“这是我们店中卖的香粉，整个扬州城的女子都喜欢用。这一盒真的很衬您的肤色。“
　　江轻言听了这话，扔下一句，“我可不是女子”，转身就走出了店门。
　　身后的顾思园一见，赶忙付了钱，将小盒收进怀中，追了出去。
　　“呼……轻言，我只是开个玩笑。”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江轻言身边，“你生得着实是好看，我禁不住想逗你一下。”
　　江轻言并不说话，只是向前走。
　　“轻言，”顾思园见他不理睬自己，也有些慌了，“我错了，回去我涂鸭蛋粉给你看行不行，别生气了。”
　　听了这话，江轻言才停下了脚步，伸出手。
　　顾思园乖乖地将怀中的鸭蛋粉放在他的手上。
　　“现在就涂。”江轻言嘴角微微上挑。
　　顾思园看得又是一呆，却罕见地保持了清醒：“不……这可不行。街上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江轻言又转身，作势要离去。
　　“好好好，”顾思园无奈道：“就这一次啊。”
　　两人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巷，江轻言将小盒中的香粉轻轻抹在顾思园的两腮，看起来就像是那害羞的姑娘们一般。
　　抹完了，江轻言还学着从前在街市上看见的那些登徒子们的样子，在顾思园的脸上捏了一把，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妞，脸蛋儿可真是滑。”
　　“哎，奴家是顾府小小姐顾小三儿。”顾思园也乐得配合。
　　“哈哈哈……”说完却也是顾思园先笑了起来。
　　江轻言看着他，也笑起来，掩饰忽然剧烈加快的心跳。
　　看着顾思园脸上的红晕，江轻言心头一动，拉着他便走向最大的那间茶楼。
　　顾思园顺着江轻言的眼神一看，连连后退。
　　进这么多人的茶馆，面子还要不要了？
　　刚打算拽着江轻言离开，便听见里面传来了清亮的男声：“顾公子，今天又带人来啦？”
　　待到走进，江轻言发现出声的是一名身着青衣的青年。
　　“画舫一别之后，我们还没再碰面。那个暮烟的滋味儿怎么样？”青年挤挤眼继续问道。
　　顾思园瞪了身边的江轻言一眼，对青年道：“咳，别提了。”
　　紧接着又寒暄道：“陆兄近日如何呢？”
　　“唉，最近我可真是忙得要命。新来的捕头来我家，跟我爹说要带着我跟着他查案，方便。我爹居然也同意了。”那青衣公子摇头道。
　　顾思园见江轻言站在一边一脸茫然的样子，便介绍道：“这是陆家医馆的陆于飞，与我家是世交。”又回头看向陆于飞，“这是江言，他可是我的人了，现在暂时住在我府上，你可别打他的主意。”
　　两人便在陆于飞的桌边坐下。
　　“咦，顾兄你这脸怎么这么红？”陆于飞忽然嚷道，说着便将手朝着顾思园的脸上摸去。
　　然而，还未碰到顾思园的脸，他的手就被对方拦住了。
　　“刚刚被他抹了鸭蛋粉，美人之贻，岂敢轻易弃之？”顾思园偏过头看一眼江轻言，丝毫不掩调笑之意。
　　陆于飞看了看江轻言，又看看顾思园，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
　　顾思园不知陆于飞的心思，只唤来店小二，道：“一笼蟹黄汤包，一份烫干丝。”待到店小二记下了，又指向坐在一旁饮茶的陆于飞，“挂在他账上。”
　　陆于飞差点跳了起来：“你点菜，为什么让我付钱？”
　　顾思园指着自己的脸：“你就准备白看一幅美人香粉图？”
　　一句话说完后，身边的两人都笑了出来。陆于飞呛了口中的茶水，连连咳嗽。“你还真是不害臊。”他用桌边手巾擦了擦嘴边，哭笑不得地答应了。
　　三人刚说了几句，烫干丝便上了桌。
　　一层滤网，上面是码得整整齐齐，檀香丝般粗细的洁白豆干丝，下面则是一只小碗。店小二拎着一壶开水，从豆干丝的顶部一浇而下，水汽噗地蒸腾了出来。只烫这么一遍，那细细的豆干丝便熟透了。店小二接着便将那豆干丝拢进一边的小碟子中，从上往下倒上酱油，再撒上香菜、鲜虾仁、胡萝卜丝与榨菜丝。白的，红的，黄的，绿的，一盘精致的烫干丝便成了。
　　“江兄，你先请。”
　　听了陆于飞的话，江轻言也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尝了。
　　“如何？”
　　“清淡爽口。”说完未等两人有所反应，便准备下第二筷。
　　陆于飞见了，也动起了筷子。
　　只剩顾思园看着江轻言吃得满足，便帮他向碗里又夹了一些，才自己吃了起来。
　　陆于飞抬头时刚好瞧见这一幕，他摇了摇头，便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一盘烫干丝还未吃完，蟹黄汤包也端了上来。
　　小巧的笼屉中是三枚扁扁的包子。包子皮儿是半透明的，似乎还能看见里面流动的橙黄色汤汁。
　　江轻言看着笼中的包子，不知如何下手。
　　“先开窗，后喝汤。”一边的顾思园轻声说道，将一枚汤包放入了手边的醋碟里。
　　他将醋碟推到了江轻言面前，又去柜台边拿来了三枝细竹管，将一枝从包子上方的缺口处放入，“先把里面的汤吸完。”
　　江轻言循着顾思园的指导，浅浅地吸了一口，醇厚的肉汁融合了蟹黄的鲜香，顿时充斥了口腔与鼻息。待到吸完了蟹黄汤汁，三两口一枚包子就下了肚。
　　三人离开茶楼时，已是傍晚了。
　　出了茶楼，江轻言注意到茶馆旁的一家木偶店，便好奇地走了进去。
　　顾思园也刚抬脚准备跟着他，却被身边的陆于飞拉住了衣袖。
　　“你不是只喜欢女子吗？”陆于飞皱着眉问道。
　　顾思园道：“是啊。”
　　“那他是怎么回事？”陆于飞瞥了一眼店内的江轻言。
　　顾思园笑了起来，道：“他可比女子还要美，你不觉得吗？”
　　“你可上点儿心吧，我看这人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我自是知晓。”面对好友的关心，顾思园并不在意。见到陆于飞仍是一副担心的模样，他无奈道：“放心吧，我只是玩玩而已。”
　　知道好友心性，陆于飞虽说心中还有一丝不安，却也是微微放松了。
　　他从小与顾思园一同长大，对他的了解极深，即使两年前那件事让他痛苦良久，他也放下了。那江言手中的薄茧和敏锐的五感无不昭示着他是一个江湖人的事实，他所担心的便是江言有一天会离开，让自己的好友难过。
　　不过，即便那时顾思园已经喜欢上了江言，应是也能很快放下的。陆于飞说服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