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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不厌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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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高,宾客往来。
室内,方才的躁动已歇。陈璟川脸色已转红润,不复苍白。他抿了口茶,准备随男客一同出去。毕竟这是后院,之前进来叙话,只是念着时日尚早,都是自家人的缘故,无甚大碍。现下已有女客陆续到达,再待下去,未免不妥。念着前院男客众多,便将三美留在了后院。
起身刹那,瞥见红尘子投来一眼,又望外看去。他愣了一下,极短的瞬间。而后,微不可闻地点头。
出门后,停下脚步,看着陈世贤和高慕:“父亲,姨父,你们先走吧。我方便片刻,随后就来。”
二人离去。
在门外待了一会儿,颇感无聊,仰头看那廊中垂挂的笼中鸟时,听得身后一阵窸窣,那鸟儿受到惊吓似的,扑腾了一下翅膀,笼子微晃。
回头一看,果然是红尘子。
“此地不宜说话,另寻一个僻静之处。”她小声开口。
陈璟川自小便常来高府,对此,虽谈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算是熟悉。他引着红尘子走出回廊,到了一个人烟罕见之地。
那处零星长有几棵金镶玉竹,意外繁茂。时值巳时,阳光大了起来,透过两墙间隔,明晃晃地照在竹上,映得黄中带绿的竹枝色彩更加鲜明。僻静之感也随之少了许多。
虽未得知此行之意,可他在心中暗自觉得应当与之前发生的事情有关,便也按捺住了,没急着问。
“可曾觉得奇怪,为何突发这等心悸之事?”她问。
“确实奇怪。今日之事,除了寒光寺那日之外,随后便再也没有发生过了。如今是第二次。不知为何,一进府中,我便觉得躁动不安。我来往这府中已有二十年,这种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她沉默了一阵,皱眉道:“你之前于寺中晕厥,是因为焚心莲受外界刺激,感应到了与自己相适的妖气,故而躁动,成长乃至灵智初开。如今再次如此,应当也是受到某种刺激的缘故。然而你之前来往并无不妥,显然刺激焚心莲的东西是近些时日才出现的。”
“会不会也是妖气?”
“若说是妖气的话,我却并无什么感觉。”
二者静思,一时无言。
“焚心莲躁动一次,你的心脉便会受一次损伤。无论如何,小心保重。菩提子莫要再离手。”
她伸出手,骈指夹住一张竹叶。日光下,指尖白得耀眼。说出这番话时,貌不经意。轻轻一扯,那片竹叶便完全落在她的手中,经捻后,面目全非。
“此事至今尚无头绪,高府之事还望留心一二,切莫大意。你出来得也久了,为免起疑,先回去吧。”红尘子说这话时,语气颇为诚恳,倒真有一种长辈的姿态了。
虽然已然拜她为师,可听到这种语气时,陈璟川不免心中不忿,却也没有出言顶撞。只是在转身离去时,微弱的掷袖泄露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这一世终究还是太稚嫩。”看着背影,她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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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陈璟川聊完之后,她回到了陈夫人身边。和之前一般,仍旧是嗑瓜喝茶地聊着天马行空的事,不同的只是多了许多外来的女客,聊的人多了,话题也更广了。看起来一副热闹的景象。
她缩在一角,表现得并不突出,也没人多加注意。顶多只是好奇这个丫鬟为何坐在那里罢了。
时间久了,午时将至,客人将要移去院中落座,但奇怪的是,仍不见此次生辰宴的主角登场。
众人不免疑惑。于其印象之中,高府小姐一向是个守礼的。为何今日却久不见其人?
“高夫人,冒昧问一句,这即将开宴,怎么却不见贵府小姐?”终于有人耐不住问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设宴,兰丫头本应尽尽地主之谊的。奈何之前差人来,说是昨日贪凉,染了风寒,身子略有不爽,精神不济。如今喝了药,好转了些,应当已经赶过来了。”高夫人赔笑。
那人闻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安慰了一二,说些“定无大碍,不必担忧”之类的话。
未隔多久,只见那门帘撩起,走进一个身姿瘦弱的人来。果然是高卫兰。许是惹了风寒的缘故,掩了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清露似的眼。
真是神奇。每次见她,红尘子总要感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百看不厌之人。
事实上,她生得并不十分美貌,却令人动容。仿若秋日叶上的露,阴雨天下的云。并不高挺的鼻梁,太过苍白的肤色,配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润泽。无人怪罪她的唇色稍浅,眉色过淡。她所有的一切,只会令人感到理所当然,反而疑虑自己过于苛刻。
她走过来,脚步轻盈,不疾不徐,颇有韵律。
“卫兰来迟,还请诸位见谅。”略微欠身。
“你身子瘦弱,从小便常常不好,如今之事哪能怪得上你。来来来,到姨母这里来。”陈夫人满带笑意道。
旁人也纷纷道无碍。
她依言走过去。唯一露出来的两眼弯了弯,显然是带了几分笑意。看得出,也是极喜爱这位姨母的。
“自小你就惯她。明明有错的事,也爱说成无错。昨夜她若是不贪凉,哪能惹上风寒。”话虽这样说,可高夫人却是一副笑模样。语气稍重,却掩不住其中的柔意。
“我是打心眼里喜欢咱们这位姑娘。从小听话懂事不说,长得也和我有几分像。你瞧瞧,尤其是这双眼睛,同珉章一样,都朝我。”陈夫人拉过高卫兰的手,笑嘻嘻地打量。
红尘子闻言看去,见她垂下眼,睫毛轻颤。
“你与我本就是一母所出,长得像我,便也长得像你了。”高夫人在一旁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又聊了没多久,众人便移步院中,准备开宴。
途中,跟在二位夫人身后,隐约听得二人交谈。
“她没来?”陈夫人的声音。
“哼,我也寻思着奇怪……争强好胜,怎么今日却……说是生病,不过也太巧……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她?她是谁?竟引起两位夫人的关注。可听高夫人的语气,却是十分不友好的样子。
待要细听,却已然到了院中,二人停止了交谈。
陈夫人自己带有侍女,用不着三美。碍于此行同陈夫人商量了,并未暴露身份,于是红尘子便同她们一起,坐到了一旁偏僻的一桌。未多时,又来了几名女子,皆是貌美衣华之辈。待其交流之时,方才知道,这一桌是特别而尴尬的存在。在座女子,皆是没有背景的侍妾之流。因受家中男子宠爱相携而来,可毕竟身份如此,那些名门正妻不屑与其同坐一桌,因此特设此桌,全了礼数,也不至于惹正妻们不快。
一般人家出门做客,除非不得已,都不会带侍妾。一来这是家中门面之事,叫一侍妾代表自家与人交际,既于理不合,又会让主人家觉得你不够尊重;二来未免有宠妾灭妻,不遵礼教的嫌疑。
但是,虽然如此,却仍有少数人碍于各种原因,携其而来。
此时红尘子坐在桌旁,尽管装作一副淡然的模样,却仍是在在场他人若有似无的打量之下,有些尴尬。
常人皆知,但凡为侍妾者,皆乃貌美之辈。如今自己作为坐在此桌唯一的相貌平凡之人,霎时变得有些受人瞩目。
之前在屋中时,有人曾看见她待在陈夫人身旁。此刻,不免多想一二,于心中暗道那小霸王近日难道改了口味?由此,之后陈璟川出门做客,多遭人以此调侃,暂且不提。
也因如此,无人与其搭讪。红尘子倒落得清净。为了缓解尴尬,随处看了看。
刚才进来时没留意,如今坐下时,才发现这院中竟开满了珍珠梅。与旁处有些不同,许是精心培植的缘故,此处的开得更多更密一些。一簇簇的,繁茂至极,洁白如雪,连带着用食一事,也清雅了许多。
越过那一丛丛珍珠梅看去,有一处围墙。透过墙上月门,竟发现隔壁不时有人影经过。虽然未做停留,又极快,可仍可由其装扮看出那是男子。
原来男客在隔壁开宴。略松了口气。离得近了,若是再发生什么事,也好及时看顾。自己什么时候生了这种母鸡护崽的心?不由皱眉。
未几,阁楼上传来铙钹的声音,仔细一看,原是戏已开场。
那戏台建在二楼,离围墙两边一样近,如此一来,倒是方便省事,都看得到。
戏子彩妆登场,风流妩媚,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虽然声色极佳,可看久了,未免觉得有些无聊。彼时才上了几个凉菜,红尘子心不在焉地吃。
本是随意看了看主宾那几桌,却见到那个瘦弱的身影站起来,欠了欠身,离桌而去。
红尘子嚼了嚼口中的菜,又停住了,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