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袁三打

8、世有棺男绝世独立

　　从上空俯瞰龙游忘川，这条河川仿佛一条青色的丝带迂回绕，九曲回肠。一片小小的孤叶随着水波起伏，它的面前，渐渐显现出了一座城镇的轮廓。
　　船只靠岸，天已昏昏。霍祈云和萧亦南陆续下了船。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放眼望去，杂草丛生，霍祈云抬脚把地上的枯枝败叶踩得咔咔作响，不亦乐乎。
　　萧亦南付了船钱，他身上的银两本就不多，到青木县这十几里水路，他已经用了大半的盘缠，剩下的路只能靠脚力绕官道而行了。
　　秦婉儿掂了掂手里的银锭，满意地笑了。而霍祈云的那份——她的一只手的拇指上套着一枚玉扳指，晶莹润泽，碧玉通透，是她在霍祈云的宝贝里挑了很久才决定的，爱不释手。
　　“就送到这里啦。”秦婉儿弹了弹斗笠，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她小巧的面庞，“小弟弟，下次坐船再找我哦，我给你便宜点。”萧亦南迟疑了一下，问道：“要不要上来坐坐？镇上应该还……还……”这个摆渡人也算是他出谷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之后动身去蜀山，不少都是山路，再遇到这个姑娘的机会应该不大了。
　　“不用啦，其实我……”秦婉儿绞着手指，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们秦家两宗人，是以依附水灵为生的，精、气、神都依赖着水源，如果离开湖海，就会像那些花草没有灌溉一样，没多久枯竭而死。所以，小弟弟，对不住啦 。”语气甚是抱歉。
　　接着她又说道：“说起来我是早已将这个大荒绕行了几百遍，不过真正走过的地方却屈指可数，有好些地方，我都没有去过，那些珍宝，我也很想见一见呢……小弟弟，你下次有什么西域、苗疆的宝物，都带过来给姐姐看一看好不好？”
　　“好。”萧亦南抱拳，心里怅然，想到自己十年待在紫微谷内，与这个摆渡人的经历相差不多，不由有了同病相怜之感，登时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么一个活泼的女子，若是没有见识到这广袤的大荒，心里一定很遗憾吧？带各个地方的奇珍异宝给她，也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
　　“我走啦，下次再见咯。”秦婉儿拉低斗笠，荡开碧波，继续向北方而去了。
　　萧亦南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才转身对霍祈云道：“ 霍师兄，已经这么晚了，我们找个客栈睡一晚上吧。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霍祈云抖了抖自己的钱袋，腆着脸道：“小师弟，不是师兄黑你。只不过我身上的东西都是打算到巴蜀中原区卖的，没办法兑现，我身上……也没有现银……”
　　萧亦南哭丧着脸：“霍师兄，我身上也没有银子了，住不起店啊……”
　　“小师弟，这里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白住一晚上吗……”
　　“有是有……”青木县的酒馆在晚上是不关门的，萧亦南知道这一点。一时之间他的脑子里净是那个穿短衫戴锦帽的清秀少女，脚步踌躇起来。“走吧，走吧，霍师兄，你跟我来。”萧亦南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三块短板竖在门边，看来这店的主人也没有要关门的意思。的确是便宜又宽阔，不过萧亦南也没有想到当初的茶馆被改成了公家用的棺材铺。内堂里横着几口空的棺材，耳边冷风呼呼吹过，气氛一时很是瘆人。
　　“唉……”萧亦南坐在门槛里，手托着下巴，神情很是低落。霍祈云里里外外转了几圈，最后坐在萧亦南的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师弟，不用担心了，我刚才看了看，有两具棺材的大小跟你我的身量差不多，我们就睡里面好了。除了有点闷……嘿嘿其他都挺好的。”
　　“唉……”萧亦南垂下头，忽然一拍大腿，惊疑不定地对着霍祈云道：“霍师兄，刚才那个黑心老艄公说的都是骗我的吧？这也太！扯！了！吧！”霍祈云哈哈大笑：“小师弟，你心眼可真实……当然是骗你的，你怎么还信了？”
　　这下萧亦南的头都埋进了膝盖了，算是没脸见人了，还是睡棺材里去吧。霍祈云站起来，挑挑拣拣了一会，拍了拍一口深褐色的棺椁：“小师弟，这适合你，你睡着里面吧。”萧亦南叫道：“你还是早点把我埋起来吧……”
　　霍祈云伸手要去掀棺材盖，手忽然停在半空中：“哎哟，小师弟，得再帮你找一口了，这里面有人占了。”萧亦南登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的假的，这棺材是不是别人明天要出殡用的？”
　　“不会，出殡的棺材得放在灵堂，而不是搁在这里，再说了，这里面的人……还有气呢。”霍祈云幽幽说道。
　　“嗬，现在的人连人死没死都不知道，就给人家送棺材里了——会不会是仇杀，故意把他给封里面的？”萧亦南伸手弹了弹棺盖，“不对，没钉死。”
　　霍祈云摸着自己的胡须想了一会，道：“这里面有血腥味。可能也是哪个‘大侠’来这里借宿一晚上，哈哈，小师弟，要不要打开看看。”萧亦南跃跃欲试，讪讪笑道：“这……这不好吧，万一是个姑娘家……那多不好，哈哈哈。”
　　霍祈云双手扣住棺盖与棺身间的缝隙，腰间一沉，便把它抬了起来。萧亦南立刻趴在边上探出脑袋去看。
　　躺在里面的，是个男子，脸庞冰冷如同冰川，线条分明，如同刀刻。一双黑色眼眸温润如玉，状如点漆，然而身上弥漫着淡淡地血腥气。他双腿、双肩处皆有血迹。
　　萧亦南心下想道：人家开棺材，开出来的不是什么幽若冰兰的绝世美女，就是绝世武功秘籍，我居然开出来一个幽若冰兰的男子……孽缘，孽缘。
　　躺在棺材里的男子与他对视良久，最后嘴唇动了动：“你看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