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地里花

6、6

　　外面脚步声响起，也没等传话，只见帘子一掀，沈素行便带着人冲了进来。
　　令儿收了哭声，慌忙从她身上爬下，怯怯地叫了一声，“爹。”
　　沈素行上前抓起他的手，令儿挣扎不脱，眼泪又要出来了。
　　她悠悠地坐起身子，一旁的婢女忙上前为她拢起松散衣衫。
　　她意态慵懒，脸上微红，长发松散地绾在一旁，乱衣衫不整，怎么看怎么的妩媚诱惑。
　　沈素行放开儿子的手，虽是心中恼怒，却也不由得怔了怔。
　　他的妻子，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是真正的无瑕美人。
　　那天看见她时，他就惊讶她的一身落魄，更惊讶她竟然能一人安然归来。他与她可算是青梅竹马，她十三岁便带着整整一个闵氏族嫁作他妻，不到一年便为他生下了令儿，孩子出生后他便不再在她房中过夜。三年前他要纳妾，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没什么，后来他再纳一妾并新建了府邸带着两位侍妾搬出，族中长辈闹得几乎翻了天，他娘也气得带着几个兄弟住到了兄长家去，可她却也是一声不哼。成亲至今八年，他是不满意的，但她恭顺安分，恪守妇道，他也找不出什么不好来，事实上他的这位妻子在四下里都是甚得名声的。
　　她是家中独女，自幼丧母，极得父亲怜爱，她一十三岁时父亲病危，将她托付他家，论辈排行，本来是家中长子迎娶，但最后却是身为家中二儿的他与她拜了堂成了亲，那时他才十五岁。
　　当时的他其实并不算明白，但又似乎是有点高兴的，至少他曾兴奋得一连几日睡不着，就是睡下了也会偷偷笑醒。可是，几年过去，生活平淡如水，他长大了，明白了许多原本不明白的事了，但他的妻子却一如往日般，只是个美丽易碎的水晶，仿如死水不澜。
　　他的心也就渐渐冷却，对她不再抱希望。
　　她是带着整个家族下嫁的，而他家，其实算是高攀，所以对她从来不敢委屈。
　　他二十岁要纳妾时，她什么也没说，可他父母家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肯答应，最后逼着他在两家面前指天发誓不会休妻，才勉强算是应承。他先后纳了两妾，其中一人在一年前为他诞下一女，很可爱，他很喜欢，取了名字叫起凤。
　　其实说起来，他的两个侍妾的容貌都比不上他这明媒正娶的妻子，虽然是养在深深宅园，可外间哪个男人不钦羡他沈素行的妻子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又知书识礼宽厚大体？
　　他总是笑着接受旁人的羡赞之言，但，真正的个中滋味，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他虽久不踏足她房中半步，但房中摆设却与往日无异，只是，那女主人似是颇觉不同了。
　　他命人带走令儿，令儿不肯，嚷嚷着，“我要和娘亲一起，我不走。”
　　他皱眉，刚说话，闵姜却是开口了，“令儿乖，去洗了脸换了衣服再过来陪娘亲。”
　　令儿便不再吵，应了一声是，便急急撒腿跑了出去，“娘亲等我。”
　　几个下便也急忙追了出去。
　　沈素行坐落，下人奉了茶，他便挥手遣退在旁侍候的奴仆，房里只剩他夫妻二人。
　　“赵大夫昨日回来了，今日午后便会过来。”
　　她淡淡地应了声，算是回应。
　　又是一个大夫！
　　沈素行盯着她，“你似乎变了。”
　　她哑然失笑地看着他，“夫君倒是观察入微。”
　　弃妻弃子弃家不顾而另结新巢之人，她半分也不想客套。
　　尤其是当她发现，她在这家中，很有地位之时。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真是天大的发现，不是吗？
　　沈素行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沉默了一会，才道，“这些日子你身子不好，为免你烦心，令儿便由宦娘和籽言照顾吧。”
　　她淡淡地笑，宦娘、籽言大概便是他的那两个妾氏。
　　“是的。”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闲闲地闭上眼，事实上，她确实是有点力不从心，为人母者，她尚需一些心理上的准备。
　　沈素行盯着她，沉默。
　　确实是有一点不一样了，只是，又让人说不上哪里有异。
　　如此疏淡如水的夫妻，难怪丈夫要纳妾。
　　闵姜，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失败。
　　“夫君还有话说？”没事就快滚！
　　沈素行道，“刚刚收到四弟的信，说会和大哥三弟陪同娘回家，大概过几天便到，你身子不好，我已让宦娘去准备府中的事宜了。”
　　“嗯。”反正她什么也不懂。
　　沈素行看着她，看了好久，才道，“你也好久没见大哥、三弟和四弟了，到时府里会热闹些。”
　　大户人家，兄弟也果然多。
　　那可真是热闹了，要应付一大家子的陌生人，她在寻思要不要真的如他的意装病算了？
　　嗯，下午不是那什么赵大夫要来为她诊治么？
　　听语气似乎是颇有名望而又相熟的的医者，这沈素行……
　　不过，像她如今这般的身体状况，那些个什么大夫便是再不高明也总能断出些什么体虚营养不良的毛病来吧，给她进补那是准没错的！
　　便在这时，外面有人传话，“小公子来了。”
　　她也不看那沈素行一眼，便道，“令儿进来。”
　　跟着便是小人儿的脚步声响进来了，看见沈素行还在屋里倒是吃了一惊，于是道，“爹还在啊！”
　　她拉着令儿的手，瞧着他，笑道，“我的令儿像个瓷娃娃般漂亮呢。”
　　令儿倒在她怀里，娇笑道，“我像娘嘛！”
　　她吩咐下去摆饭，然后望着他，“夫君也该回去用膳了。”
　　令儿却道，“爹不在这儿吃？”
　　她道，“你爹忙得很，没空在这儿呆着。”
　　令儿便乖巧地道，“孩儿恭送爹爹。”
　　沈素行静静地看着她，忽地一弯那薄薄的唇角，却是笑了。
　　她的心没由来的一跳，别过眼。
　　沈素行离开后，她对令儿道，“你爹说，你祖母要来。”
　　令儿一阵欢呼，“令儿好久没见祖母了，很是想念！”
　　“还有大伯，三叔和四叔也会一起来看你。”
　　令儿拍手大笑，“好啊，好啊，大伯最疼令儿了，我也好想大伯！三叔和四叔会不会带手信给令儿？”
　　“令儿记得到时向他们讨便是。”
　　令儿狐疑地，“如果没有呢？”
　　“那你便哭给他们看。”
　　“先生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令儿扁扁嘴。
　　“……你才几岁，还大丈夫呢？”
　　“令儿六岁了！”令儿挺起胸膛。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胸膛，笑，“哎哟，原来六岁了啊，我的令儿原来是个大人了呢！”
　　令儿咯咯地了，滚进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