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地里花

15、第 15 章

　　一阵秋雨一阵凉。
　　她从婆婆屋中出来时，看见小叔子沈维止犹豫着脚步，打着伞站在外面，仍然带着几许稚气的脸庞比起沈素行，显得更是清秀文静。
　　看见她，沈维止似乎愣了一下，“嫂嫂。”
　　十六岁的少年，花季雨季。
　　她微笑，任着婢女打着伞走到维止跟前，“今日嫂嫂我学做了些桂花糕点，没敢拿到婆婆处献丑，小叔子如果不嫌弃，不若到我那儿坐坐，尝尝如何？”
　　她从来都不是悲天悯人之人，也并不想多管这世上闲事，但，面对如此少年，总觉着几分怜惜。
　　斟了茶，“这是姜茶，去风寒的。”
　　他拿起喝了一口，然后道，“和从前一个味儿！”
　　一旁侍候的小婢抿着嘴笑了，“四爷却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从前是孩子，现在是大人，当然是不一样了。”另一年纪大的婢女连忙道。
　　沈维止扯开嘴角笑了笑，但只是脸上笑了，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她挥手谴退这些服侍的婢女，屋中只剩她与他二人，从刚才的对话与态度来看，这沈维止是惯常往来的，至少从前是这样，而且，在府上众人印象中的沈维止是挺活泼跳脱的，如今的心事重重，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至少府上的下人也都略有所闻。
　　大概，只她不知道。
　　“小叔子在奉安那边乐不思蜀了吧，走了这几年，也都没想过回来探望一下嫂嫂和令儿。”她打趣道。
　　他嘴一撇，“我自然是想你和令儿的，不过，二哥那样，我没脸见你。”
　　她只笑笑，倒不答话。
　　这倒原来又有内情的啊？
　　沈维止垂了眼，“阿五姐姐是不是还怨我？”
　　她一惊，这是唱的哪一出？
　　“当初若不是我说错了话害了你和大哥，你也就不会嫁给二哥，也就不会遭遇这种种不堪……”
　　八年前的旧事？这小孩子那会儿才得八九岁吧，说错一句话就可以乱点鸳鸯谱了？厉害。不过，依她所听到的，看到的，这从前的闵姜未必不对沈素行有情，虽然这情还没分清楚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从令儿口中，闵姜对沈素行是很在意的，至少不如表面旁人所看到的那样漠不关心，从她最初看到的那几本从书房里拿出来的应该属于沈素行看过的书就可见一斑了。小女孩的初恋或许是沈慎言，但，初恋这种东西，是很微妙的，它不一定是爱情，只是在一定的年纪遇到一定的人产生的一定的移情而已，沈慎言是个很好的对象，闵姜会动心那是无可厚非的，但，婚姻却不是，闵姜是个很传统的女性，从一而终，会一心一意为着自己的丈夫，而沈素行本身条件并不差，就算最后闵姜爱上他，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很多事情，表面现象掩盖了本质，在众人眼里，闵姜喜欢的是沈慎言似乎已是一个不言而喻的秘密（或许是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使得这种印象在许多人心目中极是深刻），也许连闵姜也觉得在这件事上有所愧疚，所以沈府上下也才会对身为闵姜丈夫的沈素行极是容忍与谦卑。
　　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闵姜从一开始就死了，应该是自杀的，阿采救的不过是一具尸首，否则凭她一个女流哪会如此容易？罗冉没能在匪徒口中找到她，原因也在于闵姜死了，匪徒不敢说，因为见识了罗冉的狠，怕会有更疯狂的虐待。
　　但，还是要感谢的，至少，她活过来了，不是吗？
　　她不愿意继续这样的话题，“都是过去了的事了，提它做什么。小叔子试试这糕点，如何？”
　　沈维止咬了一口，点头笑道，“真是阿五姐姐你做的？”
　　她抿着嘴，“好吃？”
　　“似玉搜芳斋做出来的一般好吃。”
　　“就是请那里的师傅教的。”
　　“娘可是有口福了！”
　　两人闲话一阵，沈维止突然道，“阿五姐姐，我不愿意上京。”
　　她垂眼端起茶杯，喝水。
　　沈维止这一回出门，真正目的是上京迎亲。
　　十六岁的少年，当年指腹为婚，对方的小姐去年及笄了，便催促他上京提亲了。
　　听说他一直不愿意，说是三哥韶举还未娶妻，他怎么可以爬了头？
　　她却不以为意，只问道，“你可是有欢喜的姑娘了？”
　　沈维止脸上一红，低着头应了一声。
　　果然。
　　“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温柔很安静的，样子虽是没阿五姐姐生得好，但很秀气。”
　　只提性情样貌，不说身世，想来不是什么门当户对的出身。
　　她冷笑，“你有婚约在身，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不避忌些？”
　　沈维止大吃一惊，道，“她不知道的，我从来没告诉她，她怎么知道？我一直是瞒着她与她往来的。”
　　“那她如今知道了没有？”
　　沈维止低下头，不说话。
　　她看他如此，倒是有些不忍，“真喜欢她？”
　　“嗯。”
　　“喜欢到可以抛下身家，抛下老母，抛下华衣锦服的日子，也要同她一齐？”
　　沈维止瞪着眼，“嫂嫂？”
　　“可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本事？凭什么去养妻活儿？你知道玉搜芳斋的一碟子点心的钱，够得上小户人家几日的伙食？你知道你身上这件衣服多少钱，够小户人家吃上几个月？”
　　爱情，不过是饱暖下的□□而已，没听过贫贱夫妻百事哀么？
　　一个十六岁的小孩，谈什么爱情婚姻未来？
　　“你好好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喜欢那孩子，愿意为她下地劳作，上山砍柴。”
　　沈维止嗫嗫地道，“只要娘同意，也不用……”
　　她冷笑，“娘自然会同意你收了她的，等你上京娶了亲之后。”
　　沈维止不说话了。
　　寄人篱下，想好好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就该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