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龙神（下） ...
-
在姜一凡那当了两天的保姆，围观过他对着电脑自言自语的工作后，冼零充满干劲地转身投入到新的工作日程中，月末财务部的工作量凶猛异常，连朱总监都把寻觅佳婿的事置于脑后，专心工作。
仗着自己是老职员，一些工作效率低、脸皮又厚的人纷纷将工作丢给冼零这个新人，明知这是职场压榨，冼零却接受得毫无怨言，反正自己年轻精力旺盛，多加班还可以晚点回家，而且在哪都是一个人，有事做时间过得要不难熬一些。
每天冼零都故意下班很晚，部长都不好意思不加他奖金。回到家时四邻都熄灯入睡了，冼零随便吃了点夜宵，大概的洗个澡便匆匆的躺下等待天亮。
财务部的工作不同于其他部门，有时月头闲月尾忙，有时全年闲出蛋年末忙出翔，过了考核周，现在整个部门都进入养老期，大家每天按时上班玩玩电脑，按时下班回家，有的还会提前偷溜，总监吃着上供的零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有冼零在期盼着下一个审核月到来，每天按时下班回家，看着空旷的房间，他无时无刻不怀恋着大学吵吵闹闹的宿舍，人头攒动的食堂，一个人生活比一个人工作还难以坚持。
突然就想起了姜家人声鼎沸的大饭厅，和慈祥和蔼的姜奶奶，“周末去趟姜家吧。”冼零想到。
周六前一天，冼零提前买好了补品，姜一凡这个宅男每个月只出门一趟，他决定忽略之前的约定，自己去姜家。
比起上次拜访，这次冼零做足了万分准备，然而最终还是没去成。
晚饭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的声音也是完全陌生的，可是自报的名字却无比熟悉。“蒋谊……”冼零在脑中闪过无数张面孔，最终定格在高中同学范围内。
“我从何老师那拿到的你手机号，回来工作也不说一声，我们高中同学有好几个都回来发展了。”
“诶，我这是在外面混不出头才回来的，你现在在哪高就呢？”冼零想起了他的具体样貌，当然是当年的，个子挺爱的，人缘特别好。
“我现在在省城，比你们混得差多了，毕竟读的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学，前几天我和当年高中的几个朋友去看何老师，她说你才去过，我们就合计着办个同学会，现在毕业的差不多都回来了，你说成吧？”电话那头背景音量十足，听得出蒋谊身边有许多人。。
“当然成，你说哪天办，我把事情都推了去。”
“明天，有两个哥们儿后天得走，得凑合他们的时间，地点是东城区西华园里面的妙仙居。”看冼零答应得这么爽快，蒋谊声音透着一股欢快劲儿。
明天的事都准备好了，半路又杀出这档子事，早知道自己就别把话说太死，冼零固然后悔，可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只能答应，“好，地址我记下了，明天几点到？”
“三点之前吧，时间充裕点，大家好叙叙旧，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多说了。”
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叫他，冼零也不会再多叨扰，说了声拜拜就挂了。
日程被打乱，冼零挠着头把礼品收好打算择日再去，想打电话问问姜一凡明天是不是也要去参加同学会，转念一想，万一人家没请他，这一问两边都尴尬，心情复杂加上气温升高，冼零一身粘糊糊的。
冲完凉，冼公鸡决定奢侈一把，吹一夜的电风扇。主要是这空气异常闷热，平时只需要开着窗户吹自然风就很凉快了，可今晚就连风扇吹出的风都是暖的，刚冲下去的燥热又席卷而来，冼零躺在凉席上左右翻滚寻找凉快的地，热得难受，困得更难受，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冼零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片温凉的薄云包裹，空气也变得冰凉透气起来，紧缩的眉头轻轻卸下，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天色暗沉，一看就是要下雨的征兆，雨却一直下不下来，知道冼零出门。
看到晒得泛白的水泥地被雨水瞬间染成黑色，冼零也懒得回忆自己昨天有没有看天气预报了，熟练的撑起雨伞，照样从容的行走在雨幕间。
下了公交车，看着比记忆中扩大了好几倍的西华园，冼零心里一整苦闷，因为下雨，周围都没人可以问路，他只得打电话麻烦蒋谊来接他。
在等待的时间里，冼零打算找个比较好被看到又可以躲雨的地方，绕了半天的路，终于发现一个竹制凉亭，亭子里面好像还坐了个人。
走进亭子才发现，坐在里面的是个流浪汉，这种雨天，躲在亭子里面不稀奇，冼零丝毫没有嫌弃他的意思，既不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也不用鄙夷的眼光贬低他，他只是轻轻的坐在扶手旁等人。
反而那流浪汉对冼零充满好奇，双眼放肆的打量着他，还伸出左手掐算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这流浪汉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令本来不想关注他的冼零都不得不侧目探看他的情况。
只见流浪汉衣衫褴褛，面孔污垢杂陈，就连长长的山羊胡须上也沾满脏物，但只需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他穿的其实是件道袍。
“小子，你这是真龙之相啊！”那污衣老道神神叨叨地算了那么久，憋出这么一句。
冼零觉得这种奇遇也是百年难得一次，忍不住搭话，“那我是不是要当天子了？”
“傻小子别说笑，当啥天子，现在这天下都是人民的。你这面相可是要当人中龙，龙中王啊！”
哦，还有点政治常识，病得不重，冼零不打算听他的鬼神谬论，敷衍道：“承你吉言，希望我的仕途通畅，财运亨通。”说着顺便递给了他10块钱。
没想到污衣道士没领情，直接挡住了他递钱的手，煞有介事的说：“我今为你算卦，不是图钱，而是为对得起缘分，你身有龙运而不自知，多年窃用神力还不知回馈，龙神委身于你多年，神力渐微，实在可悲，你我今日相遇，便是你摆脱孽债的契机。”
冼零狠下心才送出的钱就这样被轻易退回，面子当面被驳，心里多少有点怨念，他忍不住抬杠，“这些牛鬼蛇神我是从来不信的，科学上不被承认，实际上也没人看见过，你说我身上有条龙，这么多年为什么我都没看见过？”
“啧啧……”污衣道士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龙之为物，能合能散，能潜能见，能弱能强，能微能章，惟不可见，凡人若想见到真龙，只能诚心信之，静心思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冼零听着他半文言半白话的劝谏，只得表情诚恳地点头表示自己懂了，以防自己又被灌输一大通玄乎的思想。
然而道士并没有放过他，接着他单方面讨论了一大堆道教思想和观点，大有想把冼零开发新信徒的架势。
看到蒋谊矮小的身躯正在接近，冼零内心一阵狂喜，匆匆丢下10块钱，道声谢谢道长，便撑伞冲进雨中。
身后喋喋不休的声音似乎有所拔高，“……这《周易乾卦》就说啊，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你小子要记住了啊！”
这种东西记住了也没多大用啊，理科出身的冼零完全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古文，他一路疾走完全没有平时淡定的姿态。所以他没发现，那污衣老道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消失在原地，而余音依旧。
忽略掉这段奇遇，冼零跟着蒋谊往饭店走，看他一个人，蒋谊忍不住抱怨，“我昨天通知姜一凡的，他说有事来不了，你们关系那么好，没有他在你会无聊吧？”
原来有叫姜一凡的，冼零心里揣测着他不来的原因，嘴上回道：“说的什么话，我和你们关系也很好啊，人这么多，不可能无聊的。”
姜一凡从小到大一门心思都在游戏上，被家里花钱塞进高中还读得一塌糊涂，高三读了四年才堪堪考上个三本走了，冼零这一届是他第四次高三的同学，大概是觉得感情不亲厚，又想宅着玩游戏所以拒绝了。
冼零多少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没有打算劝他来，和一群年纪比自己小的读书够尴尬了，谁还会眼巴巴的凑合同学会的事呢？
这次同学会是何老师主持的，人来的很多，可是大部分冼零都不认识了，虽然他很想叫出别人的名字，但记忆里的名字和现在成熟的面孔都对不上号了。
冼零这几年来变化不是很大，还全都是往好的方向变，样貌变得成熟锋利，个子还是高中的大高个，身材却紧实不少，完全没有高中书呆子时期柔软的脂肪，全变成了精悍的肌肉，不像故意锻炼的肌肉那么夸张，甚至还要少许多，却显得人高挑有力。
若说冼零唯一没有改变过的，只有他那双眼睛了，似凤非凤，眼眶微圆，却因为睫毛尾部长而上翘，显得眼尾上扬，乌黑的眼珠强压下眼尾的轻佻，只让人觉得他的双眸清明，气质温和。
与其他越长越歪的男同学相比，冼零简直是这次聚会的一缕春风，吹得单身妹子们跃跃欲试，纷纷上前搭话。
“冼零，你还记得我吗？”每个上前搭话的妹子一开口便是这句话，问得冼零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比起男生的变化，女生才是真正的面目全非，名字和样子完全对不上号，当年羸弱的气质女神现今变成了满脸横肉的胖子默默无闻的坐在桌角，而当年矮小黑瘦的低存在女孩现在正踩着高跟鞋，化着精致的妆容，活跃在捧场的男生间。
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冼零目光所及只认识蒋谊一人，默默向他移去，准备转移战火。
“蒋谊，这么漂亮的女生我当年怎么没发现啊？”
“你当年眼中就只有姜一凡，两个整天勾勾搭搭的，都容不下第三个人。”蒋谊应冼零所想，迅速拉跑妹子的重点。
“是啊，亲得就像两兄弟，对了，姜一凡他人呢？什么没看到？”
冼零只得替好友圆谎，“他有事，来不了。”是有事，忙着玩游戏、补觉。
多年未见，确实有许多的话讲不完，吃饭的时长由于不停的聊天而不断延长，直到他们想要转移阵地接着玩时，才发现，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这雨比白天下得大好多，看来是玩不了。”
“这雷声大得吓人，我也想回家了。”
在众人的讨论下，不得不放弃想法，打道回府。
由于出来的时候很晚，公交都没有了，这种暴雨天连的士都很难打到。
刚毕业有车的人只有几个，先让几个女生搭车走，冼零和四个男生接着等着打车。由于还没玩够，即使暴雨雷鸣，几个男生还是聊的热火朝天。
一个眼尖的男生发现了空车，几个大男生挤上去才发现位置不够，暴雨天谁也不想待在外面，面面相觑，没人想下车，唯一没上车的冼零毫不在意，反正这种天气只适合自己。
“你们几个先走吧，我和你们不顺路，我再等等。”
不好意思的寒暄了几句，最后几个人也走了。
冼零站在饭店门口，没有一点后悔，他看着手机打发时间，饭店的服务员都不忍心他一人在外吹冷风，邀他进去休息，被拒绝了。
其实还是想等等的，这种天气确实还是待在家里比较舒服，冼零心里还是期待着能早点回家，突然有点羡慕待在家中的姜一凡，冼零忍不住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你丫真有先见之明。”
在等待回信的时间里，居然等到了一辆空车，在浓墨般的的夜色中，行进得犹如鬼魅。
冼零上车报了地名，便不再多话，司机仿佛没看到有人上车似的，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手臂机械的发动汽车，接着驶入雨中。
觉得司机是个沉默的人，冼零也懒得搭话，低头回复着姜一凡的短信，“虽然你没来是躲过一劫，可今天来了好多美女，你就躲在垃圾堆里哭吧。”
这条短信姜一凡回的很迅速，“今天有看上哪位美女？勾搭上手了？你小子就脸好看点，现在的女孩都是颜控不看内在。”
难得姜一凡承认自己长得帅，冼零对着手机咧着嘴角笑了好久才回复，“人家女生还说我们当年好得像是穿一条裤衩，想插足都不成，看样子，你还是别和我混了，免得你找不到媳妇。”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比你帅。”
发完短信，冼零看向车窗外，闪电将整个夜空照成白昼，雨粒大颗大颗砸在玻璃上，轰隆的雷声显得车里更为寂静。
对面的车灯打在司机脸上，闪现出他麻木却很阴森的面孔，无意瞥到一眼，冼零内心有点莫名的不安起来。
过了玉河桥再开一段路就到了，冼零自我安慰到。
这次姜一凡的短信来得虽迟，却很及时，极大的安抚了冼零慌乱的内心，“反正我也不想找媳妇了，女朋友啥的太麻烦了，根本比不上你这个免费劳动力，哪天你女朋友也不要你了，我就勉强和你搭伙过日子。”
看到短信冼零才想起来自己分手的事还没给姜一凡说，毕竟他和秦晴不熟，专门告诉他自己分手了，感觉有点奇怪。
冼零斟酌着句子，抬头顺便看看到哪了，眼睛还在适应窗外的亮度，突然看到车头猛的一偏离开路线，车身不受控制地向围栏撞去。
撞击面就在冼零这边，只感到一阵巨力袭来，身体被甩向右侧，整个世界瞬间颠倒，然后转向黑暗。
然而黑暗没有持续多久，冼零挣扎着苏醒过来，他感到四肢沉浸在刺骨的寒冷中，恐惧随着黑暗四下袭来，仿佛瞬间便能将他压成灰烬。
绝望和死亡刺激着冼零的大脑飞速运转，右脚完全没有知觉使唤不动，半个身体卡在车里动弹不得，越来越多的水渗入车中，车门完全变形没有打开的可能，更何况在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到。脑子乱得一塌糊涂，回忆乱串其中，有姜爷爷的遗像，有大学的同学，有秦晴说分手时的解脱，有自己孤独的童年，还有许多……
冼零觉得自己很惨，不仅孤独地活了这么多年，还要这么绝望的死去，心中突然激荡出万分的不甘，想要唾骂老天爷，又想起自己不相信老天爷存在，管他的，管他在不在，一样骂，还有那个子虚乌有的龙神！那个神叨叨的假道士，算出龙运又如何？一样算不出他今日的厄运，这些个神魔比人还不靠谱！跪拜有什么用？信奉了又能如何？自己一样枉死！
水突然猛的灌入车里，冼零整个人都沉溺于水中，他突然意识到是司机打破挡风玻璃逃走了，起初还妄想着他会游回来救自己，随着时间推移肺里的氧气越来越不足，冼零觉得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心灰意冷。
由于被水淹没而紧闭的双眼察觉到一丝微光，他激动的睁开双眼，透过充满杂质的河水，看到一个身影缓缓靠近，身体发出淡淡的微弱光芒，接着一双苍白的手捧住冼零无力下垂的头。
水刺激得冼零的眼睛发痛，但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靠近自己的人，他的脸贴向自己，散发着朦胧的光芒，美艳不可方物。
窒息的感觉逼得冼零不得不放松口鼻，没有预想中水吸入肺中的剧烈疼痛，他只觉得唇缝中滑入一丝清冽的气息，得以解脱的胸口剧烈震动，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双眼，冼零头眼一黑，人事不省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龙神（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