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已断，梦相随》海中一主

5、无路可退

　　北郊杀人案凶手正法，乃江湖赫赫有名的大盗，此人身负多条命案，午时斩首示众。

　　这会儿正是行刑时刻，人山人海的看热闹。

　　小宝儿捂着眼睛，指间张开一条缝，一边吓得缩脖子，一边偷看。

　　他今天一改乞丐装扮，扮成一个普通农家小孩。头上绾了两个发髻，脸洗的干干净净，露出大气的五官和健康的麦色肌肤。身上短袖短裤的褂子，原来是蓝色，已经洗的发白。个子虽然比同龄孩子高壮，也只是十岁孩童，犯人脑袋落地的瞬间，吓得哇哇叫唤着跑了。

　　不少围观者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便不笑了，身上的钱袋子没了。

　　小宝儿一溜烟跑出几条街。官府已经解禁，药铺买药也不需要出示名牌了。买了伤药、清热解表等常备药品，剩下的钱买了烤鸡、粽子、咸鸭蛋。天气太热，不敢买太多食物，容易变质。但是端午将至，再落魄还是要有点节日气氛。以前过节都是阿娘亲自做的，红豆馅的、鲜肉馅的。他喜欢吃肉的，阿爹只吃白味。

　　那时候他小，很多都记不得。只记得阿爹带着他和娘走走停停，隔三差五被人追，个个凶神恶煞，都被他爹打的落花流水。这样躲躲藏藏的，他长到五岁，有次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阿爹说“我不相信他死了……就算他真的死了，他们也得承认你，承认宝儿。我去给他们解释，他们会接你们母子回去的……”

　　他听见母亲哭了，摸着他的头，抽泣。“求老天保佑……让他活着……宝儿不能没有父亲……”

　　我怎么没爹？阿娘真笨，你不是在和爹爹说话吗？他想着又睡了过去。

　　说来奇怪，小时候好多事情都记不住，唯独这段场景牢牢记在了脑中。

　　后来他们地遇到了坏人，阿爹为了保护娘和自己，断了腿，老是吐血，躺在床上整整两年不得起身，眼睛也慢慢的瞎了。

　　那时候全靠阿娘细心的照顾阿爹，阿爹才渐渐的好转，后来依靠假腿还能走路了。

　　他最喜欢看阿娘一口一口给阿爹喂饭，好娘好温柔，阿爹好帅气。阿爹胃不好吃多了会吐，每次吃上两口便摇头。阿娘就变着法子给他做饭，好吃的都给阿爹，馋的他爬到床上张着嘴讨吃食。

　　比如粽子吧，阿爹吃不得油腻，阿娘就把糯米泡在甜水中，白米粽子香甜可口。

　　“好想吃阿娘的粽子呀。”小宝儿边走边碎碎念，抬头看着高耸的山林，又翻两个坡，才到了隐藏的山洞。

　　瞎子正背靠着石壁坐着，手中擦拭银光铮亮的九节鞭。“回来了。”他的听力极好，老远便听见了脚步声，能辨别脚步声是谁。

　　宝儿走过去，放下袋子蹲下来，道:“阿爹，我买了伤药，先给你换药啊。”

　　瞎子在空中精准的握住了宝儿伸过来的手，放下另一只手里的九节鞭，摇头道:“别看，不怕再吓哭了？脏，等会我自己来。”

　　前段时间伤口一直不好，瞎子拿出匕首说:“小宝儿，将脓血用刀刮掉，敢吗？”

　　小宝毅然接过匕首，伤口脓血恶臭，蛆虫蠕动，他用刀尖一根根将蛆虫挑出来，抬头看见瞎子面白如纸，手就哆嗦起来。这一哆嗦刀尖刺得深了，脓血溅了一脸，他丢下刀子哇哇的痛哭。

　　小宝躺在瞎子怀里，撒娇:“我哪里是害怕的，我那是难受伤心才哭的……阿爹……你不要离开我……我怕……”

　　瞎子心疼他，搂着他哄到:“阿爹命硬，死不了。这不都退烧了吗？腿伤也结痂了，在修养半月，就能行动自如了。”

　　小宝在他怀里拱了拱:“我最喜欢阿爹了，我买了阿爹最喜欢的山笋。”

　　正在表功，耳朵突然被提起，疼的小宝“哇哇”直叫。“阿爹，轻点。”

　　瞎子说:“哪来的钱买的？老远就闻到肉香，看来买的品种不少。”

　　小宝谄笑:“最后一次，下次不敢了。”他见瞎子张嘴，赶忙伸出小手捂住:“别说，我懂，这是品行问题。君子嘛，饿死不做賊。你那些大道理我倒背如流了，爹呀。”他咽了咽口水，鸡肉香气飘来，好饿。

　　“可是，阿爹，天天讨食物就能做君子么？我饿，你也饿，不吃东西会死掉的……我不想死……我也不要你死。”

　　瞎子叹了一口气，伸出手道:“把食物给我吧。”

　　小宝欢欢喜喜将白味粽子放在瞎子手里。

　　“要过端午了……真快……”瞎子无限感概。

　　小宝撕了一小块鸡肉，递到瞎子嘴边:“阿爹，这个一点不油腻，吃一口吧。”

　　瞎子张嘴含住了鸡肉，慢慢的咀嚼。

　　“对了，阿爹，通缉令已经撤销。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就出城。”好久没有吃肉，他的脸几乎贴在烤鸡上面，满脸的油。

　　他边吃边把今个儿所见所闻讲给瞎子听。

　　瞎子道:“这几天你就在东南西北城门口探消息，等防守稍有松动，我们就出城。”

　　小宝欢呼:“好耶，终于可以回家了。”

　　瞎子笑道:“你想春妞了？”

　　“有没有搞错，春妞胖的像只猪！”

　　“你想小虎了？”

　　“走的时候才打了一架，我想他个屁。”

　　瞎子被逗的笑了，道:“其实是想唐三儿了吧。”

　　“自然是想，三儿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喜欢他？”瞎子微笑着，眼睛从他的耳旁遥遥望向远方。

　　小宝一口鸡肉喷了出来，“阿爹，三儿是男孩子！”

　　瞎子笑而不答，许久缓缓道:“宝儿，若是……我是说若是……阿爹有天走了……你跟着唐叔叔过日子可好？有三儿陪你，你们是最好的朋友，相互照顾，相互依托，好吗。如果你想去找……”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

　　小宝停止咀嚼，咽了食物，看着瞎子灰白的眼睛，问道:“走？你要走哪去？””尾处音调打颤。

　　瞎子伸手摸索着，抓住了孩子的手，轻轻的捏着，安慰道:“宝儿，你虽然小，却比同龄孩子沉稳懂事……阿爹做什么……从来不瞒你……阿爹……命不久矣……”

　　瞎子缓了缓，细细聆听孩子的反应。除了呼吸有瞬间的停滞，孩子既不哭也不闹。

　　“这次来，一是为你娘报仇……二是……”

　　小宝猛地捂住瞎子的嘴:“别说了，阿爹，我们回家，你的病肯定能医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瞎子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灰白的眼瞳，表情淡然看不出悲喜。

　　“在一起好吗？”小宝又问，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就要在一起！！”小宝扑在瞎子怀里哭泣:“除了阿爹，我谁也不跟……呜呜……”

　　小孩子哭起来就止不住，瞎子后悔过早告诉他了。

　　“别哭了，乖。”他搂着孩子，低声哄他睡觉。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林间树叶沙沙，似山涧小溪潺潺。

　　不一会，小宝就被这声线蛊惑的昏昏欲睡，嘴里还喃喃:“阿爹……不死……”

　　“好的。”

　　“阿爹不准死……”

　　“乖，睡吧……”

　　“阿爹……不死……”

　　“不死，一直陪着宝儿。”瞎子揉着孩子的头发，听着逐渐均匀的呼吸，心中一片悲戚。

　　次日，小宝打起精神，天天混在城门附近。

　　如此打探了几日，晚上回山洞时，已经是满脸的沮丧。

　　“搞什么？那帮子神经病……”小宝坐在地上直跺脚。“什么取消通缉令？盘查的更加严格了。”

　　“怎么说？”瞎子问。

　　“现在不单是瘸子要被查，连目盲者也要盘查……很过分的是连头发花白的也不放过！”

　　瘸子，目盲，白发……显而易见了。

　　来之前他便想过结局，最好的，最坏的都想过。大不了一死，他不怕死，只是有些不甘心。他非常后悔当时耳根软，由着小宝死缠烂打的胡闹。他明白当时唐鬼手为何会故意将他进京的消息告诉给小宝，那人知道小宝是他唯一的牵挂了，带着小宝，天塌下来他都会撑着一口气。

　　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瞎子叹了一口气，“小宝儿，明天我们下山吧。”

　　休息几天，周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