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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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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程明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去静园,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思考这种不明白,如果很坦然,本可以没有为什么。
静园还留着最老式的民房,大家各自成户,拥有很大的面积,房屋之间隔着十到三十米的花园。听周承英说,那房子活像一只青蛙,平趴在地面,绿油油的。仔细一想,真形象,不过算是“巨蛙”了。最高不过三层的庞然大物,平趴在地面。周承英的家很容易辨认,隔很远就能看见,院子里花木各异,叶子绿绿的一大片,冬天格外眷顾,来的格外晚。
“两位老人喜欢什么?”
“不用带礼物,都到门口了,总不会还要回去买?”
“能体现我礼貌啊。”
“刚才干什么去了?”
“刚才专心在感受凤鸣山。”
“说不定这是唯一的见面,不必太费心。”
“喜欢什么?”
“真要?”
“真要。”
“你现在可以打个电话给在股票分析的朋友,等会漏一支给我爷爷,不用太大,他就是没事儿玩玩,年纪大了,就在家折腾股票,聊这个会有话题。”
“你这礼物要的还真大。”
“是你非要给的喏。不准谈条件。嗯,对了,我奶奶脑子坏了好多年了。你进去简单问候一下就行。走吧,进去。”
“是是是,不谈条件,不谈条件。你最大,哈哈哈哈,进去进去。”
周承英原本是有点担心的,毕竟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说明确点儿,程明生还算不上朋友,只能算是有结交的人。但看到程明生和周启盛在客厅聊得投入,也觉得自己担心多余。其实周承英不是不愿带朋友回家,只是没有太大的冲动,如果别人不要求也不会主动提出的,像程明生这样的直接说要去自己家的,还是头一个,你看,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么巧。周承英对男人们谈的事,一般都懂,如果有点意图,还会想点法子让自己走进去,可看着客厅的两个人,周承英觉得,就这样挺好。
“爷爷,你不是说回来吃晚饭么?没看见准备啊。”
“特意等着你回来做的。菜都在冰箱,想吃什么自己做。”
“要不出去吃?阿san”
程明生忍笑:“想吃什么自己做,我不挑,跟着你吃。”
求救失败。周承英默默换身衣服在厨房自己倒腾起来。“啊,被黑了。”
客厅这边,程明生其实挺有压力的,暗自总结了一下,周承英应该是真的没带过朋友回来。
“承英说的太晚,不知道要带朋友回来。”
“嗯。也是临时起意过来的,麻烦爷爷了。”
“没什么麻烦,年纪大了,过得简单。”
“我爸爸也这么说。年纪大了就求安定。”
“你爸爸那还年轻。对,你爸爸见过承英吗?”
“见过。她们原本认识的。”
“你多大了?跟承英差不多了吧。”
“嗯,跟承英大三岁。”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管那么多,多相处几年,你还不见得很了解她,等想好了,再考虑结婚,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嗯?不是,爷爷你误会了,我和承英只是朋友。”
“不是?她以前可没带过朋友回来啊。”
“啊,哈哈,那我要谢她看得起了。”
“哈哈,小伙子性格不错。”
“谢谢谢谢。”
……
程明生跟周启盛聊了一会儿,就说去厨房帮忙。
“感觉你经常做饭的。”
“嗯,初中那会儿经常自己做,后来就少了,花时间。你们不聊了?”
“过来看看你的。一看你就不爱做饭。”
“知道,刚刚怎么不顺着我的话说出去吃饭。”
“嗯,想尝一下你的厨艺。”
“会做吗?”
“会一点。”
“真好,快去洗手,过来帮忙,其实我挺饿的。”
程明生看了她好几眼,“我也很饿。”
说完两人大笑起来。
“别笑了别笑了,要糊了!”
“啊!你快洗手,围裙在第一个橱柜,那一摞白色的都是。”
“没有啊,没看见一摞白色的。”
“你过来看着点,我来找。” 周承英说完就蹬蹬踩上旁边的小凳,捞出一条围裙,转身抖了两下,“你看,明明就在……”
戏剧化的一面出现了,周承英一转身,话没说完,腿猛地一弯就摔了下来,程明生是真的想接住的,不管谁在旁边要倒,都该接一下不是?但是程明生步子拿的太急,腿一下子就撞在桌角了,就是那两秒的耽搁,周承英“啊”的一声倒在地上。
程明生的脸瞬间就红了,对于没接住周承英很羞愧,像是自己手上的杯子没拿稳,摇摇欲坠,有机会去挽救,却没有挽救成功的羞愧。
周承英也万万没想到,她就拿个围裙,垫了一下脚,腿就抽筋了,在自己家摔倒,真丢人啊。
程明生过来把周承英抱到客厅,问她有没有问题。
周承英脸色有点白,摸摸自己的右腿,抬头笑了笑:“可能有点问题。”
周启盛闻声走过来 ,问怎么了,周承英又回复:“爷爷,腿上的钢针好像有点错位。”
周启盛半年不见周承英几乎快忘了她腿里还有两根钢针没有取出来,听见承英说有点错位,脸色都变了,“打120,快点,不不不,我送过去,我送承英到医院。”说着便换鞋,拿车钥匙。
“爷爷,不用了不用了,你在家看着奶奶,叫程明生送我去,你把车钥匙给他,我认识路。没事的没事的。”回头又对程明生说:“走吧。”
程明生不知道周承英腿上为什么会有钢针,也不知道钢针错位了会怎么样,但周启盛的脸色已经说明了很多情况,周承英一定很疼,脸白的吓人,还流着汗,两只手一直捂在右腿上,每隔几秒就会深吸一口气,又流下许多汗,程明生连一句“快到了”都说不了,因为他不知道还有多远,除了认真开车什么干不了,无力感压得自己心里直抽搐,二十分钟的车程像是开了二十小时,总想问问“到了没”。
程明生在医院全程陪同,细听着周承英与医生的对话,他不懂医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问题,周承英已经疼的说不好话了。
周承英十六个月前出了一场车祸,腿断了一次,右腿用十七根钢针接在一起,过了半年取出十五根,留了两根在腿上,原本是不用留的,但是周承英很瘦,骨头也细,医生说留两根等真正恢复了再取。程明生听到这些的时候,眼睛都红了,20岁的姑娘,整个腿断了,用十七根钢针连着过了半年。每一步都走在针上的疼。
进手术室之前,程明生附身亲了一下周承英的额头,说:“快点出来。”
大概是病痛显得关怀真挚,周承英笑了笑,“嗯。”
修复手术没什么风险,医生又加了一根针进去,说问题不大,来的及时,以前护理的也不错,一年内不要剧烈运动。出来的时候,周承英依旧在麻醉状态,程明生摸摸她的手,拿起她的手机跟周启盛报安。
程明生觉得很累,靠在椅子上,一直看着病床上的人。其实认识周承英很短,这才是第三次见面,严格点说,才第二次见面,他不了解周承英,就连仅仅知道的那一点或许还是不完整的。现在自己坐在这里静静看着周承英,等着她睁开眼,像是在完成一个使命,这已经是魔障了,程明生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周承英,还是好奇多一点,还是新奇多一点,真的分不清,就觉得如果周承英醒过来,能第一眼看见自己,该多好。
周承英醒的时候,医院的电子计时器在报一点整,灯光很亮,有些刺眼,适应了好一会儿,依稀记得程明生对自己说,早点出来,医生给自己打了麻醉,然后眼睛就黑了。
程明生笑着对自己说:“你醒了。渴不渴?”
“嗯,有点。”
“等一下。”说着起身到了一杯热白开过来。从后扶起自己,又问手有没有力气。
周承英试着抬抬手,活动了一下手指,程明生看了一眼,了然。坐在旁边,喂她喝水。
“我对你了解真少。”
“嗯,我们认识不久。”
“周承英”
“嗯?”
“你有男朋友吗?”
“怎么?”
“有吗?”
“没有。”
“那我们在一起吧。”
周承英没想到这个时候听到这种话,笑笑说:“别,这笑话不好。”
“没有开玩笑。”
“……”
“我们认识时间很短,但还有很多时间去认识。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很久没谈过恋爱,上次恋爱还是大一,到现在已经六年过去了。我甚至不太清楚对你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你的确是不同的,我知道说这些话很唐突,立场很不足,可这些想法或许很早就在我脑海里了。就在刚刚,你躺在这里,我看着你就忍不住想起了很多,想起了毕业那晚你的笑;想起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时,企图心那么强,真老成;想起你在原味府一边煮茶一边讲碧螺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静静听人讲故事,完全看不出你才22岁,即使我知道你只是为了请我帮个忙,你很聪明,真的,我触动很深。直到几个小时前,看到你在凤鸣山不停的说不停的笑,我渐渐发现自己的情绪很容易受你影响,你知不知道,你总是笑着笑着突然停止,过一会儿又笑起来,我很想问问怎么了。还有,我和爷爷坐在客厅的时候还聊到了你,他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还说了结婚的事,我心里其实挺开心,我觉得我们之间确实存在某些东西能令人误会。
可是,我不懂你怎么可以跟没事儿一样说出‘不就是摔了一下嘛’这种话?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不是很聪明吗?你怎么算不清腿再断一次会失去多少?没有人告诉你残疾人和正常人的区别吗?凤鸣山是有多好,非要你跑一趟?不能去就不要去,告诉我就行了,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近人情?不不不,这不怪你,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去凤鸣山,不该去你家,不该让你做饭,如果没有这些,你不会在我面前摔倒,现在躺在这里。I’m sorry,承英,I’m sorry。即便这么愧疚,我又觉得庆幸,你看,我终于把心里的话说给你听了。
承英,我们在一起吧,我们可以慢慢相处,慢慢了解。”
周承英有点头疼,不懂怎么突然成了这种局面,想回答点什么,比如,我也挺喜欢你的,比如,抱歉,我可能做了哪些不应该的事,让你误会了,比如,阿san,我饿了。可是看着旁边那个人即使语速越来越快,双手依旧平稳的端着水,周承英就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错。
“阿san,我想先睡会儿。天亮了你就回浙江吧,剩下的事,我爷爷会找人过来做的。”
程明生自然不会天亮就走,不管周承英需不需要他,都不该在表明心迹之后留她一个人住院。周承英闭着眼,由程明生扶着慢慢躺下,盖好被子,自己思量起来。
周承英谈过好几次恋爱,但总觉得那些无疾而终的事,也没必要拿出来说,仔细想想似乎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交男朋友,好像是遇到了追自己的比较优秀,能好好说话,能逗自己笑,就试着接受了。也跟别人表白过,说来好笑,周承英表白过一次,结果被对方当成玩笑,一听就说:“大小姐,别闹了,咱这关系,有啥事快说。”然后周承英也懒得再解释,当真思索几秒找出一件事儿来让对方办,此后见面依旧好哥们好姐妹的。后来把这事儿说给沈媛听,她立马就咋呼起来“谁呀谁呀,咋这么没眼力啊。”周承英听了就笑:“嗯,沈媛最有眼力,不然怎么跟我好?哈哈”。是谁已经不重要,周承英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恶根性,喜欢应该是委婉的事,是深刻的事,而现在,自己不仅轻易说了喜欢,在喜欢没得到回应时还丝毫不悲痛,转眼就拿其他的事消遣去了,这真是要浸猪笼才对。周承英也向往一生一世的爱情,可自己的情感就像是被安装了开关,开了便爱,关了成陌路。如果真的是这样了,那还能称之为“爱”吗?没有人教过自己如何去爱一个人,似乎大家都以为爱这种东西会会在一个特定的时机被上天赋予,不需要引导,明明是那么深奥的东西,却都轻视着。周承英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告诉自己“爱”是个什么模样,要怎么灌溉,它才会开出花来。还有程明生,他不是一个好选择,即使自己对他也有着萌动的心思,但他真的不是个好的选择,他甚至和自己一样还不懂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总觉得两个什么都不懂得人在一起是不会长久的,从一开始就能预计到的不长久,或许真的无法长久了。而且周承英以前那几场恋爱给了她一个深刻的认知,分手是无法再做朋友的,不仅当事人做不了朋友,还连带着与当事人有关的那一圈儿都会变成不尴不尬的状态,那种局面,实在是太压抑。
周承英越想越觉得自己自私,越想越觉得心烦气躁。右腿的麻醉退去,竟隐隐有了些痛意,不自觉就扭动了起来。
程明生似是知道自己没有睡,弯腰在耳边问怎么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周承英半天才吐出一个字:“疼”。
医生匆匆来又匆匆走,小护士又送来一个挂瓶,说是消炎。病房又安静了下来,程明生轻轻问,还渴不渴。
看着他认真的询问,承英突然就觉得心定了下来。
手术之前,程明生一直以表哥的身份陪同,自然也看见了自己右腿那像树瘤一样的伤疤,两年的时间,动了三次刀,开开合合,没真正好透过,样子丑的很。周承英很爱穿裙子,长的短的,花的素的,各式各样,可腿断了以后,就只穿长裤长裙,没谁喜欢看着那暗红的伤疤。说不心疼那真是骗鬼。
这腿断的很有宿命的味道,大二那年和前任没交往多久,就分了,晚上被他拉着质问分手的原因,说是想复合,周承英不讨厌他,只是觉得走不下去了,也没有复合的必要。拉扯间动作就不由得有些大,身子往后一仰,然后就被呼身而过的飞车给撞了,周承英甚至还听见了“嘭”的一声身子摔在地的声音,看见车轮压过自己的右腿,巧合太多就造成了悲剧,当时周承英还特庆幸自己不是站在最高一阶,更庆幸开车的人技术不错,不然左腿也得压,倒是把前任吓坏了,周承英的头也撞了几下,就觉得晕的很,说叫他打120就昏了过去,等醒的时候已经在救护车上了,挂氧气啊,测血压啊,有种自己要死了的感觉,还觉得右腿涨得很,头也昏。后来前任也来医院看过几次,再也没说过要复合的话,渐渐地也就没了联系。周承英一点也不怪他,就觉得这事或许就该发生。周承英很爱美,一直秉着美貌很重要的原则打扮自己,突然要瘸一段时间,实在是预料之外。那时正值要放暑假,也就没声张,到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周承英腿断过一回。
周承英看看病房里的程明生,问:“不觉得这疤痕吓人?我觉得挺吓人的。”
“嗯,不知道是不是怕,当时看的时候确实是惊讶了,看不出你受过重伤。”
“你自己也说残疾人和正常人是有区别的,其实我也算是个残疾人,如果不小心点,后半辈子说不定就是轮椅了,你还想跟我在一起?”
“毕竟还没有残疾。如果可以,我会一直照顾你,不会让你有后半辈子一直坐轮椅度过的机会。”
程明生说的这些话,放在高中那个年纪,周承英是会骂回去的,骂完估计还老死不相往来,承诺什么的最浅显,还没发生的事,不要随随便便说出口,可22岁的周承英听着却有些感动,心里骂了声娘,人真是犯贱,倘若真刀真枪的打起来,流血也不会流泪的,怕就怕别人在风雪飘飘天拿着小暖炉过来不仅想暖你的手还想暖你的心,这架势一看,就没辙了。
周远死后,周承英由一个不懂孤独的人,变成留恋温情的人,觉得人活着,如果谁也不放在心上,一定是没活圆满,宽恕,爱,希望,才该是活着的姿态。周承英以前几个男朋友,干得最多的事就是哄着她开心,周承英也乐意被他们这样哄着,在一起就笑,不在一起也不觉得缺什么,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是“非他不可”的态度,就真的很难长久下去,慢慢地也就走到了终点。
周承英喜欢什么样的人?早些年会说像英雄一样的,后来就说思想远大生活健康的,现在就只说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人。
什么是安定?
身有归处,心有归。
医院这种地方很容易营造生离死别或者天长地久的氛围,程明生选了一个多么好的时机啊。
“阿san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周承英看程明生怔忡了几秒后笑了起来,露出那一排白牙。
“喜欢。”
真好看。
两个不懂爱的人在一起,或许就懂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