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七罪》孙小明

3、希望

　　六角形的雪花慢慢从空中飘落下来。

　　李奥曼和中年骑士对峙着，此刻不论倒下的是谁，等到第二天他的尸体都将冰雪所覆盖，倒下的人的名字、身份和生前种种记忆都将被世人遗忘。荒芜的野外，总是绝佳的谋杀场所。

　　云层晦暗阴沉，天地一片肃杀。

　　年轻的男孩忽然抬起了头，金色的发丝下是太阳般灿烂的笑容。

　　中年男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仅仅过了一息的时间，他看到金发少年提着长剑向他奔袭而来，如同雪原上跃动的金色牡鹿，脚步轻盈灵动。

　　当——

　　金铁相接，斧刃和剑刃撞在眼前，铁尖的刃上被砍出了一个豁口。李奥曼的表现不免让对方惊讶，先前几次的交锋，年轻的男孩都在避免正面交锋。惊讶之余，中年男子也产生了正和我意的想法，毕竟，在力量上自己中年男子有绝对的自信。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中年男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年高高跃起，并且在空中扭转身体，利用整个身体旋转的力量压在了剑刃上。握着斧柄的手腕有些吃痛，中年人的膝盖也不由得有些打弯。

　　剑刃沿着斧刃滑动，发出刺耳的声音，火星飞溅。

　　中年骑士尽管外貌猥琐，但也是经历过不少战斗的人。看到李奥曼的身子离地，毫不犹豫地用左手压在了靠近斧刃的位置，用力一推想要破坏少年在空中的平衡。大喝一声，在用尽力气后，中年骑士的计划成功了，他成功将半空中的少年推了出去。就在他有些得意的时候，另一件诡异的事件发生了。

　　对方消失了。

　　中年骑士慌张地向四周张望，看不到半个人影。恐惧和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空荡荡的雪地里，除了风声，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绝望正在将他所有的力气吞没，死神的剑如期而至——

　　剑，掠过雪花。宽刃剑由视野死角刺出，划过喉管之时，带出一条血线。

　　摸了摸颈上的鲜血，中年骑士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上的鲜血，然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而作为胜利者的李奥曼也并不好过，他大口喘息着空气，最后的杀招用光了他所有的力量。前胸的伤口正在变得麻木，并且随着血液的流失，这种麻木感正扩撒到全身。

　　“警告：失血过多，当前生命值不足5%。”

　　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虽然有类似游戏系统的提示，可这种即将死去的感受，却是只能在现实中才能有的体验——

　　孤独，冰冷，以及无可奈何。

　　李奥曼让自己靠在岩石上，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坐立。呼啸的寒风，让他想起那相似的经历，那个在山顶公路的夜晚。

　　那是李奥曼第一次失恋的时候，也是他人生的低谷。

　　他曾视那个女人为全世界。

　　可那天晚上她只车里，沉默地看着李奥曼，眼神陌生得像个陌生人。

　　“我们结束了。”

　　李奥曼毕业于世界一流名校，是软件技术领域内的顶尖工程师，他曾经意气风发，曾经以为自己改变全世界。然而，直到他失败的那一天，他才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残酷，他身边的人原来那么现实。所谓的精英阶层，对于失败者从来都是零容忍。

　　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呼啸着向山顶驶去，留下李奥曼独自一个人站在无人的山路。

　　李奥曼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么完了，他曾一度找不到活着的乐趣，找不到努力的意义，直到他遇到偏见小姐。

　　那是在夕阳西下的景色里，不同于以往下班时独自回家的落寞，有人陪伴的感觉让人感到安心。头上顶着大烫卷的姑娘坐在对面——姑姑去世后，李奥曼几乎再也没有见过这么老气的卷发。没有多余的对话，姑娘也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意犹未尽地舔着塑料勺子，杂乱的发梢在阳光下镀上金色……

　　“你知道吗？你刚吃了我的那份冰淇淋，你自己的那份根本没动……”李奥曼很快指出了这场约会中最不合理的地方。

　　“唔……对不起。”姑娘慌忙地收回勺子，不好意思地揉着膝上的裙褶。

　　“没关系，这只是件小事。可每次你看我的时候，两只眼睛都会朝向不同的方向，视线完全从我身上绕过……”

　　“对不起，对不起……”偏见小姐当时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还没没说完呢。你的视线虽然从我的两侧肩头绕过，可我依然知道——你是全世界看我最专注的人。”

　　摔倒了不要紧，只要不死，人就有机会站起来。你要相信，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等待着你。有人在等着你，你的脚步便不会再停滞不前，你的身影便不会再彷徨失措。

　　“好好活着吧，一切都会好的。”偏见小姐总是这样对李奥曼说。

　　李奥曼虽然不知道偏见小姐此时此刻在何处，可他相信，那个重度斜视又懒又笨又爱哭的女孩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因此，他还不想死。

　　驱散掉致命的困意，李奥曼努力撑起身子。他此刻已经感觉不到了寒冷，相反隐隐觉得有种燥热。李奥曼很清楚这是种不好的预兆，是体温调节中枢麻痹，温度感受系统错乱并且向大脑传递了错误的信号，这也是冻死的前兆。

　　强撑着身体，李奥曼朝着远处堡垒的方向走去。

　　他隐隐约约记得这个堡垒叫做夏摩尔堡垒，在游戏中位于通向神佑之城的必经之路上，是夏摩尔地区最重要的防御关卡。

　　“到了那个地方，大概就能得救吧？”

　　李奥曼眯着眼睛，想要透过愈加强烈的风雪看清堡垒附近的状况，但由于高耸的黑色石墙遮挡，他没能看到半个人影。

　　他只能继续向前，心中祈祷着在到达堡垒时，有人能及时发现他。寒风凛冽，李奥曼想要拉紧斗篷，可他实在太虚弱了，手臂连拉起斗篷的力量都不够。

　　起初他还有在不断计划，但到后来，失血过多李奥曼渐渐失去思考的力气。

　　而抬头就能看见的堡垒似乎永远也走不到……

　　李奥曼索性不去看堡垒的位置，低下头专注于自己的脚步。小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他不得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再走一步就能得救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漫长时间里，李奥曼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这最后一步。他的头很重，脚很轻，每走一步，李奥曼在控制身体平衡，防止自己倒在雪地里。李奥曼知道，一旦摔倒，他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现在所依赖的便是身体机械般的惯性，每一步都很短，每一步都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只要还在向前，便还有希望。只要有希望，你所梦想的，曾经觉得不可能实现的东西，都将能实现。

　　头脑昏沉沉，完全不能自由思考。李奥曼忽然想起去国外新婚旅行的事情。

　　李奥曼和偏见小姐走散，偏见小姐就站在原地一直哭、一直等着李奥曼回来，没出过远门的笨女孩不知道去找警察，不知道回酒店，不知道去李奥曼必定经过的地方等。

　　“你怎么不回酒店啊？就站在这里傻等？”快天黑的时候，李奥曼才找到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偏见小姐。

　　偏见小姐“哇”地一声扑进李奥曼的怀里，委屈地说道：“我要是离开了，我怕你找不到我啊，呜呜呜……”

　　“没错，那个笨蛋此时此刻一定大哭着在等着自己吧……”李奥曼喃喃自语道。

　　哎，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李奥曼在晕倒前想想到。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在风雪中看到了几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