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书》颜泽温书

6、项羽(1)

　　汉五年，东城，日光温柔，我正躺下一株歪脖子的矮树上休息，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睁开眼睛，面前的人金甲重瞳，定是项羽了。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问道：“你的乌骓呢？”
　　半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它死了。”
　　感觉到身下的歪脖子树摇晃了两下，想必是他也靠在树上了吧。
　　我正要睁开眼睛一看究竟，听到他沉沉的嗓音：“三生，我对你无所求，你便听一听我的故事吧……”
　　我睁开眼睛看，他神色憔悴，眼中暗淡无光，我从歪脖子树上起身，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轻声地问道：“要喝酒吗？”
　　他豪爽地回答：“当然。”
　　我搬出十坛酒，摆好姿势，等他开始讲。
　　他打开酒坛，一边喝，一边讲，讲到激动处竟摔了酒坛，令我无比心疼。
　　“我自小不爱读书，跟着叔父学了没多久便厌倦了，一转身又想学武艺，学了没多久又不愿意学了。他很生气，骂我一顿，我却回答说：‘读书能够用来记姓名就行了，学武不过能敌得过一人，籍要学便学万人敌！’于是他便教我兵法。但我学了一段时间后又不愿意学了，时间久了，他也不再管我。”
　　我回答道：“你少时倒很调皮。”
　　他憨厚地笑了两声接着说：“我这个人力气大，能扛鼎。不过，这没什么用，我败了。”
　　我叹了一口气，“你若能多些城府，狠心一些，兴许就会不一样了。鸿门宴时，为何不趁机杀了刘邦？”
　　他叹了口气，闷声说道：“若能狠心有些城府，项羽……便不是项羽了。”
　　我一愣，随即淡淡一笑，是啊，若能如此，那便不是项羽了。我心中暗想，项羽的故事很长，大约要多费几页桃花纸了。他一边说，我一边写。

　　鸿门摆宴
　　秦末，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天下英雄竞相揭竿而起，项羽随叔父项梁举兵响应，二十四岁的他，带领八千吴中男儿，走上了抗秦之路。这条路，一走便是许多年，当他消灭了秦军主力，准备挺进关中时。刘邦军却捷足先登，进入咸阳了。当时他怒火中烧，对刘邦的行为极为愤恨。当他在巨鹿与秦军主力厮杀时，刘邦见缝插针，过高阳，克宛城，入武关，进军霸上，降子婴，占关中。刘邦派兵闭关据守，阻止项羽入关。项羽见状，一气之下，破关而入，进驻鸿门。至此，两军对峙。项羽有四十万人，刘邦不足十万，当他决心杀进关中，灭了刘邦时，他的叔父泄漏了这一切，刘邦前往鸿门请罪，改变了项羽灭刘的打算。后有范增召来项庄舞剑，准备刺杀，却被刘邦逃脱。
　　鸿门之宴，远比寥寥数笔的描述更为惊险。
　　楚国的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一向同张良交好。项伯连夜跑到刘邦的军营，私下会见，叙述详情，希望张良能一起离开，之后在张良的安排下与刘邦结亲，偏向刘邦。
　　而项羽的亚父范增，一直主张杀掉刘邦，在酒宴上，一再示意项羽杀了刘邦，后来又有项庄舞剑之事，奈何樊哙生死相护，没能成功，之后刘邦金蝉脱壳，鸿门宴终于落幕。
　　写到这里，我放下笔问他：“为何放他走？”
　　“籍也不知。当时亚父拔剑将玉斗击碎，骂我‘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那个时候我还在想，此一次，我堂堂正正，下一次绝不放过，只是，我没想到，那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叹了一口气，继续听他讲述，边听边记。

　　雍丘之战
　　这一场战役，项羽以一人之力于万军之中斩杀秦三川郡守李由，秦军大败。
　　关于这场战役，他不愿多说，大约是有些腼腆，或者不愿意夸耀吧。他羞涩的笑容让我有种少年儿郎的错觉，然而，他其实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了。战争带给他的沧桑和沉稳已经愈发明显。

　　巨鹿之战
　　巨鹿之战，寡不敌众，士气低落，项羽遂命令军士凿沉渡江用的船只，打破吃饭用的铁锅，身上只带三天干粮，军士们个个以命相抵，士气大振，大破秦军。
　　此一役，项羽最大的收获是收服了章邯。章邯出身文官，却才华横溢。在大秦的末日，他肩负起帝国的命运，靠临时组织起骊山囚徒，败周文数十万大军，破齐楚联军，胜楚军统帅项梁。项羽用六个月收服了章邯，后来却将二十万秦军降卒被项羽坑杀于新安南，不能不说是一大败笔。
　　在巨鹿之战中，章邯被击败，漳污之战中再次被项羽击败而投降，随项羽入关，封雍王。楚汉之争中，与刘邦屡战不利，退保废丘，后来城破自杀。
　　说到这里，他凝神看着我，我放下笔，抬头问他：“怎么了？”
　　他一直盯着我，“三生，你可还记得章邯？”
　　我点点头，“我记得。”
　　他舒了一口气，“他让我来找你，他说你能帮我。”
　　“你想要什么？”
　　“我无所求……也许……等我说完，你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不再打扰他。

　　彭城之战
　　项羽以精兵三万人，以骑兵驱赶引诱把联军引向南方的谷、泗水，杀联军十余万人。这一战，世人永远记住他的风姿和勇气。当时，刘邦率领56万诸侯联军兵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盟友英布这个时候的背叛让原本就岌岌可危险的项羽更加的雪上加霜。他是个好将领，以生命为赌注，3万精锐部队去偷袭刘邦的56万大军，这种突然打击让刘邦的军队措手不及，刘邦在彭城大败，56万联军损失惨重。刘邦的主力基本被全歼，但是此战并无抓到主帅刘邦，使刘邦逃往西边，占据荥阳成皋之地利，依靠关中汉中之资源，拉开四年之久的角逐战。这之后，项羽逐渐走向了人生的下坡路，一步步被拖垮，失去了天下。

　　垓下之战
　　汉四年，楚河汉界划定，项羽领兵东归，刘邦也欲西还，却在张良、陈平的建议下一面派使者联络各地诸侯王，约定共同灭楚，一面亲自率军追击。十二月，三十岁的项羽被围困在垓下。那个曾经被他看不起的窝囊废，韩信，骑着马威风凛凛地对视着他，身上再不见往日的浮沉落魄之气。这一战，称得上十面埋伏，四面楚歌，项羽与他的乌骓千里夜奔，八百余人一路相随。可惜势力单薄，这一战，收效甚微。到达乌江之时，相随之人不过数十人。
　　这是他最后的荣耀了：
　　乌江亭长撑着小船等着他，告诉他，江东虽小，凭之可东山再起。他想了想，决定不在走，身后的数十人与他并肩作战，数十将士一一倒下，他看着他们的鲜血染红土地，流进乌江，染红江水，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一人斩杀百余人，后来自刎而死。
　　宝马赠亭长,头颅送故人。
　　那时候民间有许多传说，有人说他死的荣耀，有人并不赞同，我想知道，是他的想法。
　　“为什么不肯去江东？”
　　这个问题，也许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
　　“江东寸土，纵然可以东山再起，又不免杀戮征战，这么多年的战争，我们失去了太多。三生，江东是我的故乡，是我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我宁愿在乌江自刎，远远地看着江东，也不愿意染血江东。那里原本该是一片净土的……”
　　我看着他凝重哀伤的神情，说不出话来。
　　“三生，你失去过吗？你有没有失去过？亲人、兄弟或者爱人？”
　　“三生没有亲人，没有兄弟，亦没有爱人。”
　　“三生，你若是爱过，就会明白的。”
　　我心中想，他心中的爱，应该是说的虞姬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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