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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起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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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朝中人事变动频频。皇帝插手禁军的诸般安置,俱被独孤丞相和独孤敬烈联手搅了个七零八落。独孤敬烈虽然人在北疆,但是禁军诸将大都是他一手提拔锤炼出来的血战同袍,皇帝好容易安插了几名将领进去。大半被架空,更有个倒霉鬼竟以“犯武德将军军法”为名,被行了军法,脑袋挂在了十六卫昆明池军营之中。皇帝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忽接到独孤敬烈请入剑南道平乱的奏折,直是大喜过望,连忙召有司计议,力主惟有武德将军国之重梁,方能坐镇蜀中,震慑南越及吐蕃,荡平剑南道四面烽烟。独孤丞相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不愿独孤家族成为第二个北平王,但剑南道大乱,儿子前往平叛,独孤家在南方便也有了军权势力。因此顺水推舟发了皇赦。又命举发北平王有功的河南府帅孙东白主政北平府。
孙东白本是受劾待参之臣,不想豁出身家性命拼死一搅,竟然扳动了北平王这样的国之重臣。又得独孤丞相强助,令他主政北平府,当真是因祸得福。自觉从此以后否极泰来,率了三千心腹兵将,又有朝庭监军,参军,及各色幕僚,乃至姬妾娇童,厮仆使女,车马喧喧,一古脑儿浩浩荡荡地入了北平城。
他春风得意之际,因此看着设宴为他接风洗尘的武德将军那张棺材板脸,也觉得亲切可人。又想着独孤家族现在已经权倾天下,独孤将军又是其中的中流砥柱,自己决不能轻慢了。因此频频向独孤敬烈敬酒,言语亲热,大献殷勤。酒至半酣,又窥着满厅军将,向独孤敬烈探问道:“这些军将如何,还要请督座多多提点末将。”
独孤敬烈那能不明白这是官场同气连枝伎俩?明是问军将如何,实是在打探哪些是自己提拔的将佐,日后地能照顾拉拢,淡淡回道:“北平凌家经营北平府多年,戍边将领尽是精于北疆军务之辈。他们既未附逆凌家,便依旧是国家守边干城,孙府帅坐镇北平府,倒要多倚靠他们才是。”孙东白为他斟了一杯酒,干笑道:“是是。”心道武德将军这一板一眼的死硬脾气,当真讨厌的紧。
他不想跟独孤敬烈多谈,便又下席去跟满厅将佐喝酒,笑道:“兄弟既蒙天恩,主政北平府,自要与诸位将帅同命——请干了这一杯!”北平府众将听言,醉醺醺乱纷纷地起身,跟他胡乱碰杯。其中一人动作粗重,杯子一碰,砰磅一声,将两只瓷杯都撞了个稀烂,酒水瓷片横飞。
孙东白被溅了一身的酒,手上又被碎瓷割了一道,又气又痛。一眼瞧见那人五大三粗,脑门上一道凸红疤痕,心下一凛,心道:“这不就是那日在北平王面前跟我争执的那个刘……刘什么来着 ?”立时恨得暗中咬牙,偏碍着独孤敬烈在座,不敢发作,只能心中切齿道:“待得我接防北平府,非好好炮制你不可!”
他既存了这个心,待恭送武德将军离了北平府,立刻回头大动干戈。虽知独孤敬烈说的不无道理,一时不敢擅动各州卫主将,但是立时将自己的不少心腹弄进去作了偏将。又将那日撞碎自己酒杯的校尉刘覃等桀骜不驯的下级武官一一贬官外调,象刘覃这样惹事生非的,他有心陷害,甚至调到了河南道的登州,莱州等地去。意思便是:“让你这干子莽夫背井离乡去吧,一世都没了指望!”他曾主政河南道,在河南道本就大有势力,这一点儿武备调防,河南道暂代府帅的监军佐官们,自然是言听计从。
他这般小动作不断,本以为北平府军骄兵悍将,自然不服,自己当要费心思弹压一番。不料北平府将领俱奉将令,毫不违抗。便是刘覃这样心雄气粗的,接令时也是无喜无怒,看着这位新任北平府帅的表情,就象看个不相干的人一样。
孙东白见自己令行禁止,虽然觉得有些太过顺畅,却也欢喜得意。心想虽然北平府军将追随北平王御边数十年,照理当对凌家忠诚无二,不过既然凌家灰飞烟灭,树倒猢狲散,他们群龙无首,依旧是要归顺王化的。
他忙着整饬北平府军务,不觉时光如梭,芒种已过,春去夏来,北平城中已是榴花吐艳,树荫如织。孙东白走在遍布古树浓荫,轩敞壮阔的北平王府中,心内暗暗得意:“不想我也住得七殿规制的御边王府!”心中喜悦,晚间与宠妾喝酒作乐时,酒兴勃发,夜夜欢歌。
这一日晚间,他多喝了几杯,第四个如夫人侍候他上床歇息,孙东白灯下观美人,见灯影间轻衣似云,丽容胜花,醉眼朦胧笑道:“人都说北平王妃绝色倾城,我瞧你比她,也不差什么了。”
他的如夫人小嘴一噘,嗔道:“你既见过了北平王妃,早不把我们放在心上了。”孙东白摆手道:“王妃那时虽是罪臣之妻,但毕竟是皇亲,哪是我们这些外臣能见得着的?连入京之后赐了白绫,也全是内宦服侍,终是皇家的脸面……”如夫人听的心中栗栗,道:“好端端地说这些作什么?你既没见过王妃,如何又想起拿她来比我?”孙东白道:“我虽没见过她,但滦川公是见过的,据说他酷肖其母……”如夫人听着自家老爷议论那位出名美貌的青年将军,也不免有些向往,心头鹿撞,杏脸生晕,生怕被老爷瞧了出来,忙岔开话,笑道:“妾身前儿到城外观音院进香,还听得人说:滦川公没有死呢。老爷可听说过?”孙东白打呵欠道:“我早听说了,查了这几月,连个流言尾巴都抓不着——倒是查出不少为凌家立长生牌位的。这些刁民也不怕死,我必要枷杀几个,才能立威呢!”
如夫人偎在他怀里,娇嗔道:“老爷尽爱说这些斩头沥血的事情,也不管人家害不害怕!”孙东白见她娇媚迷人,直是神魂颠倒,笑道:“是我的不是,以后你爱听什么,我说什么便了。”如夫人听说,眼珠一转,悄声道:“那老爷便再讲讲凌家吧——滦川公可是个男人,当真有那等的相貌好?”孙东白搂着她,色迷迷笑道:“当真,便是不好男风的,瞧了也得动心……”如夫人听得直是脸泛春~色,抿嘴娇笑道:“那有那样的人呢,我不信——
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在梁间笑道:“小夫人既不信,便随我走一遭,亲眼瞧瞧便了。”
孙东白这一吓非同小可,立时推开怀中美人,一把抓起床头宝剑,喝问道:“谁!”便见梁上跳下两个黑衣劲装的汉子来,一个矮壮粗豪,一个英挺精悍,手中俱握着明晃晃的钢刀。如夫人尖叫一声,吓得往床头缩去。
孙东白见状,猜想当是夜盗,便笑道:“二位好汉,有话好说。若是要银两使用——”那精悍汉子冷笑一声,执刀逼上一步,道:“若是要府帅的性命呢?”
孙东白笑道:“这又何必呢,本府最好交朋友的……”说到这里,忽地惊疑起来,想起方才小妾叫声不小,如何到现在还无侍卫进来查看?侧耳细听,已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兵器碰撞之声,知道府内生变,不由得脸色煞白。
对面那人见他神色,已猜中他所想,对缩在床后抖抖索索的女子笑道:“小夫人若是想见北平王世子,这便请吧!”他身边那粗壮汉子喝了一声,道:“卖柴火的,这等混帐话,少说些儿吧!”
来人正是尹寒松与伍伦,今夜北平府军起事,伍伦受命率队先期潜入,看紧孙东白,尹寒松伤势已愈,便跟着来凑热闹。院内外的侍卫早已被他们杀了个精光。尹寒松执刀逼近孙东白,笑道:“伍大憨,才作了几个月北平府军校尉,便成了北平王世子的护法神?”伍伦横他一眼,也不多说,踏上几步,一刀挥去。对面孙东白惊得正要执剑挡格,便见刀光闪过眼前,房中血光四溅,自己的如夫人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扑身倒了下去。孙东白被吓得连连倒退,执剑护住自己,大吼道:“来人啊!”
尹寒松也是一惊,看看伍伦,想说“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却又咽了回去。听得府中已是兵器声大作,坏笑着执刀逼住脸如土色的孙东白,道:“孙府帅,北平王世子担心府帅有失,特令我们前来卫护——请吧!”
孙东白被眼前的大变惊得稀里糊涂,又见院中已涌进无数黑衣士兵,知道大势已去,只得束手就擒。尹寒松与伍伦率部将他押向王府正堂,一路上见孙东白的侍卫亲兵尸横遍地。有北平王府的侍卫呸道:“在北平王府里,也容得你们撒野不成?”尹寒松心下暗惊,道这偌大王府,竟这般干净利落,悄无声息地便拿了下来,北平王世子的手段,当真是名不虚传。
一行人往王府正殿而来,进了三进大门,见重重庭院中灯火已点得通明透亮,内外俱是侍卫林立。到得正殿之外,已见殿中军府诸将两侧雁行排开。尹寒松展目望去,便见居中王座上高坐一人,素衣银冠,形容清瘦,神色萧疏,仿佛对当前杀伐擒敌之事浑不着意一般。但满殿军将在他面前,俱是屏息静气,鸦雀无声。无形之中不怒自威,王者天命,凛凛而生。
尹寒松在伍伦处养伤许久,不曾再与凌琛见面,如今甫见这王者气度,不由得心头剧震,心道:
“这……这当真是……那日被我抱着的……那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