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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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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外,阴雨绵绵。
青州,原名清州,江南地界,物产丰饶,犹产青梅,皇权南迁之后皇帝偏爱清州所产之青梅。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清州知县见青梅能够拉近与朝堂之间的关系,于是擅自做主将清州更名为“青州”。参知政事周书全恼怒清州知县擅自更改县名,于是参奏一本将清州知县告到皇帝处,皇帝看完奏折之后赞叹周参政文笔清直,刚正不阿,毫不作伪,而后大笔一挥准许了“清州”更名为“青州”。
如今,青州城门上挂着皇帝御笔所赐的匾额,上书“青梅之州”,有此御笔,青州城人引以为傲。
城门下,少女撑起一把绣着红色茶花的油纸伞看着城门上皇帝御批,城门边贴着一张告示,少女只是瞄了一眼,并没有细读,像是州府公文一类。细如珠帘的雨将她的头发浸湿,她用手轻柔的抹了抹发丝上的雨露,牵着毛驴缓缓向青州城走去。
时为立秋,阴雨当甚,却丝毫没有影响青州的经济贸易。街道上,商贾来往,车水马龙,赌坊酒楼,莺歌燕舞,一番好不热闹的景象。少女牵着小黑驴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被青州城繁华的景象迷住了,她流连忘返于街边的商铺,色彩各异的珍珠玛瑙,品种繁多的奇艺珍品,色香醉人的胭脂妆彩,初次来到这繁华的城市,怎么看也看不够。
忽而,前方街道上涌过来一群穿着暗绿色公服,头戴素冕的衙差押解着一位身穿白色囚服,披头散发的囚徒。囚徒脖子上戴着枷锁,脚上锁着铁链,吃力的走在青石街道中央。街边贩卖物事的商贩们纷纷避让。
街道两边红砖绿瓦的楼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表情各异,议论纷纷,鹤发的老母拿着手中的拐杖冲到那犯人面前用力的击打他的头部,弱冠的孩童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向那人,衙差们稳定了街边看热闹人们的情绪之后,押着犯人继续前行。
青州城的人们成群结队的跟在衙差们后面,像是去看一场盛大的仪式。
少女见青州城变得热闹异常,人们扶老携幼的跟在那囚徒后面,好奇心大起,走到青州城的驿站旁,询问驿站的驿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驿差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青州知县今日开堂行刑,要秋后公审问斩犯人哩。
少女询问何时要问公审斩犯人?那人是劫道的歹人么?或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驿差摇摇头,道都不是,要说那人的名头,还是个取得了功名的国家栋梁之才呢。驿差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还是不说了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都是孽缘啊,青州城多少年来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说着,驿差进入驿站忙起了事情,不再理会少女。少女听得莫名其妙,这驿差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让她好生心痒。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就连刚才做生意的商贩们都收拾了细软,和着人群向前方拐角处走去。
少女也想去看个究竟,询问正在清点货物的那驿差人们聚集到哪里去了,驿差走出驿站,向前方指了指,道如果你想去看,沿着这条街直走,走到前方的三岔口向东拐就能到达县衙门口,公审问斩就在县衙门口。
少女将小黑驴的绳索系在驿站旁边的木杆上,请求驿差帮她看着小黑驴,径直朝县衙走去。
县衙外的场地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身穿白色囚服的男子跪在广场的中央,前方的台阶上摆放着一张绣着麒麟的桌台,桌台后面坐着身穿官府的青州知县,知县头顶悬着一块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广场两边被捕快衙差隔开,人们嘈杂的站在捕快的身后对着跪在中央的犯人指指点点。
少女站在人群中,侧身向前,身体沿着人群中的空隙前进,侧身前移,挪到了捕快身后,和犯人只相隔几尺。
细雨霏霏,夹杂在雨中的威风将犯人散乱的头吹开,露出了犯人的脸。眉清目秀,俊采不凡,虽脸上多了几分污浊,却没少几分尔雅。少女看见那人的脸,心道好一个清朗男子,果然如刚才那驿差所言,此人并非打家劫舍的粗鄙之人,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这样的人怎会遭遇如此横祸呢?
孽缘?遇人不淑?还是娶妻无方。
“当”一声响,青州知县敲响了木桌上的惊堂木,嘈杂的广场立刻变得安静,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知县眼前。
知县再次敲响惊堂木,声如洪钟,“今有细雨,天命使然,犯人谋害青州县人士阮世元一家七口,由当今吾皇亲下诏书,经刑部,御史台及大理寺三堂会审,途人证,物证,查明属实,慨不枉纵。犯人陆少谦,你可知罪?”
名叫陆少谦的犯人抬起头来,双手向前,匍匐在地,朗声道:“吾皇圣明,罪臣文白身位天子门生,罔顾法纪,罪恶当诛,望求在阴曹地府伸手十八层地狱之苦,来世当变牛作马,永世不得为人,以报答皇天浩荡之恩,罪臣罪该万死!”
说完,陆少谦站起身来,向早已准备好的刑具前走去,铡刀已被刽子手擦抹得干净。陆少谦跪在铡刀前,向东皇上行在之地拜了九拜,将头伸进了铡刀。站在捕快身后的人群涌动起来,有的阿姆将手放在了小孩的眼睛前,以免他们看到这残忍如血的景象。
刽子手活动了手臂的横肉,双手握紧铡刀刀柄,“陆侍郎,放心,一刀就了解你的痛苦。”陆少谦听身材壮硕的刽子手这么说,欣慰的闭上了眼睛。
“等一下!”
人群中一人高声吼叫,飞身跃到广场中央,捕快们一拥而上,将那人围在了中央。围观的所有人惊呼声此起彼伏,少女站在捕快身后,看得十分真切。
那人头扎道髻,道髻上插着一根翡翠玉簪,面如冠霖,身如修竹,身穿一身青色素布衣裳,后背背一把秀水剑,腰带上系着一块碧玉,脚穿一双蹩金云靴,好一个俊朗的道家子弟。
青州知县横眉怒目,手拿惊堂木用力拍下,“大胆狂徒,竟敢擅闯法场,你可知罪?”
那道士双手作揖,向坐在高台上的青州知县道:“请大人恕在下不情之罪。在下并不想劫法场,只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明鉴。”
“细细道来。”青州知县说道。
“在下与陆兄尽管没有兄弟之义,却是生死之交,陆兄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可恕,却全因在下而起,所以心中凄然。在下今天前来是特地为陆兄送行,望他在阴曹地府经受十八层地狱之苦赎清罪孽,能够再世为人,成为国家栋梁之才。”
说完,那道人从衣衫里拿出一壶酒,一叠肉,摆放在陆少谦面前。陆少谦跪坐在那道人面前,一脸惭愧。那道人和陆少谦面向坐,拔出后背秀水剑,左手握住剑刃,右手紧握剑柄,用力一拉,将剑刃从左手手心拉将出来,左手五根手指齐掌而断。
围观的众人皆哗然,陆少谦见那道人如此,也感惊愕,连连问他何必如此?
“陆兄,能与你交友实在是在下平生之福,但在下没能及时到来拯救陆兄于水火,实是在下之过。在下有过,岂能让陆兄一人背负罪恶之名,今无甚他,备血酒一杯,薄肉一盘,陆兄黄泉路上一人独行,入地狱早日洗清罪孽。兄弟也誓言,此后回归北土,不再踏足中原半步。如毁誓言,永世必诛!”那俊秀道人将断手之血滴入酒里和肉中,俯身向陆少谦拜倒,连叩八拜。
陆少谦叹了口气,“元兄何必如此见外,你夫妇诀别,我夫妇阴阳,不同是一般凄苦?”叹了口气,也向那道人拜倒,连拜八交。
两人举杯喝过血酒,席地而坐吃完血肉,相互作揖道别。那俊秀道人转过身,并不去看陆少谦,径直昂扬的朝人群中走去。人群向两边移开,空出一条道,那道人沿着小道走出人群,消失在前方街角尽头。
少女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那俊秀道人的背影,心道世间竟有如此潇洒之人,真不枉此生有此良友。众人见到眼前一幕,也为这道人啧啧称奇,不住的赞叹陆少谦由此真友。
待那道人消失在转角之后,少女转过身,陆少谦已自行卧于铡刀下,闭上了眼睛。
时辰冕摆放在广场一侧,师爷站在时辰冕一侧,只见针影移到午时。师爷高喊一声时辰已到。
青州知县扔下行刑木,铡刀在细雨中落下,众人唏嘘一声。少女赶紧捂住双眼,陆少谦身首异处的景象一直在脑海里旋转,她不由得心脉紊乱起来。
仵作拿着一块白布将陆少谦的身体盖住,将头颅洗验之后放进一个黒木盒里,关上盒盖双手恭敬的捧到青州知县面前。
“接圣上谕旨,青州知县及诸百姓接旨!”
所有围观百姓立即跪下,匍匐在地,只有少女不了解发生何事,站在跪倒的人群中。旁边一人见小姑娘还傻傻的站着,立即拉了拉她的衣袖,见圣旨如见皇上,不跪下就是忤逆之罪,诛九族你担当不起。少女一听诛九族,面带笑容,想说些什么,但见跪在地上的青州知县抬头狠狠的盯着她,也就作罢,装作跪了下来。
一直坐在知县身边没有说话的那人站起身来,拿出一块缎黄绸帛,双手拉展开来,高声朗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犯臣陆文白,罪孽滔天,枯恶不悛,念在一片赤心,忠孝节义,未有不忤,特赐身首合一与陆氏阮清柳阴合,往来世再尽不姻之缘。请青州知县罗珦代为办理,钦此!”
青州知县罗珦跪在地上高声喊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手恭敬的接过圣旨,跪下叩首。
那人将圣旨交给罗珦之后,昂首阔步的走下台阶。走到广场处,从人群中走出几位英姿勃发,身穿着百姓衣服的男子,跟在那人身后。
少女心一凛,心道原来这里早就埋伏有这么多卧底,如果刚才那道人真要劫法场,真真会着了道。
那人走后,衙差们开始打扫衙门前刑场上的血迹,百姓们议论纷纷的散去,只有那少女还站衙门前看着衙差们打扫着陆少谦身后留下的血渍,慢慢的在水中变淡。
一个身居高位,满腹经纶,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为什么要杀害阮世元一家呢?刚才人们都说是孽缘。师父曾经说过,缘由命定,命随缘生,他有着这样的命运到底是姻缘的结果,亦或本身就是命运使然呢?少女不明白,想到临刑前陆少谦镇定自若的表情,以及说到阮清柳时候含情若水的眼神,心上竟蒙上一片惆怅。
孽缘不是应该憎恨吗?为何还要含情若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