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阴阳传之救世主》月之灵心

71、又见一帘幽梦六

　　白霭茫茫的十里烟云中走出来秀颀身形，秣陵隐约看见君恒的脸浮现在眼前，他强撑起身子，抓住他一片衣袖：“君恒，君恒，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他想要起身抱紧他，他想要束缚住他的脚步，他想要他永远都不会离开，可他好像没有办法去阻止他。

　　君恒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秣陵，他逼回眼中的泪泽，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我初次遇见你时，你跳着不怎么好的舞步，哼着一首不怎么样的曲调，怡然自得的在四月雪下跳舞，明明跳的那么不好的，却成了我这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梦……”

　　他嘴角渐渐起了一抹笑，温柔的像三月的春风，明明那么暖和，却带来一阵流淌在暮色中的寒意。他垂望着地上哭泣的秣陵，低笑了声，便兀自半屈身跪卧在他身边，提起一只手来摩挲他下颐：“那日你月下跳舞，四月雪纷纷而落，我在树下为你伴琴，你知道吗？那日的你那么美，你的歌声那么动听，你的舞蹈又那么瑰丽，可你终究无法成为我的。”

　　他眼睛里噙着一抹半真半假的笑意，在如血残阳之中映衬出昏黄的油彩。而以往总是对他微笑的脸上，在此刻流露出那种无以言表的感伤。

　　君恒鼻头通红，嘴唇翕动，他那双含笑的眼睛里噙满颓然的气息，仿似悲恸不已，却含笑的拢起衣袖去擦拭他眼中流下的泪水。在那片夕阳西下的背景之中，他微微偏了偏头望着他：“女孩子的眼泪，是要流给心爱的人。铃儿，你不爱我，却又为什么要哭给我看？”他的目光柔和的像软绵的绸絮缠在了一起，剪不断，理还乱，满是离愁，他那双眼睛里所隐含起来的笑意泯灭在泪水中，挂着颗颗泪珠的脸上是那种无法挣脱的困兽表情，他的双臂突然紧紧地抱住她，唇瓣贴在他耳边，欲言又止，半晌，抽噎的嗓音终于发出微弱的低语：“你知道吗？你的泪水，总让我不知所措，可我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对不起。”

　　在他说出那段话的同时，空气里飘来一段悠扬的心声：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日子。

　　灰白颜彩被人轻点在他眼睛里成了一方墨湖，那温柔的轮廓俨然变成画笔勾勒而出的线条，近处分化衍生而出的景幕在我身边渐行渐远，直至隐没，周身又变幻成起初的灰白水墨颜彩，我头顶上的狼毫引着长袖在纸上张扬起笔，脚下顿时有一大片墨泽如水铺散开来，一条由青石铺成的绿道沿着远方树淮的十里长堤不断的蜿蜒辗转的爬伸到我的脚底，随着白烟浓雾飘来的十里青石堆垒而成的三级台阶的隙缝拥簇的挤出碧绿的苔藓。

　　我茫然无措的停驻在青石台上，眼睛身处于茫茫五里烟海无法视物，空中轻洒下来一阵岚岚雾雨，继而瓢泼似得迎着我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不远处又有一阵脚步踏着泠泠水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撩开浓雾去瞅来人，看见一道颀长的墨色身影如那片烟云风雨虚化而成的幻象，周边本是浓稠不见天日的雾霭随着他缓步而来的身影变得稀薄透明起来，涣散成风的烟云里，他一手执着筀竹伞柄，头顶着黑色烟雨中隐藏的蓝色伞面含笑的走来，沿着那双含笑的眼睛映入眼睑的是点缀着几朵稀疏紫薇花的伞面笼罩在头顶，他含笑的轻抬起眉头，半弯下身帮助身下擦鞋的蓝裳女子遮挡风雨，湛蓝曳粉的伞面随着他肩膀流淌下来的浓黑秀发倾斜下来遮住蓝裳女子单薄的身影，有一方白的扎眼的绣帕顺着他白皙如玉的手指伸展在半弯着身的女子眼前，风雨中寂然无声，他檀口微微开合：“擦擦脸吧，你的妆容都被雨淋花了。”

　　我记得，我记得这里，这是秣陵初遇穆今铭的地方。我正站在汾阳城舞雩台的阶梯上，顺着阶梯往下四望，一片蒙蒙黑雨压着辽广的天空，仿若驱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头顶，周围的都是一片空无的森然廖景，唯有这方舞雩台下并肩而立的男女那般亮眼。

　　压着天际的成片乌云倾洒下来一场雷鼓阵阵的如瀑黑雨，躬着身子擦拭鞋面污泥的秣陵有所察觉的缓缓抬起眼来，风云变化中的泠泠雨珠打在蓝色的紫薇花伞上发出淅沥的响声，明明暗的看不见四方土地，却能让我瞅出两人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所起的涟漪，绚烂的似一大片彩色烟霞点亮了这方深谙的突地。

　　黑雾中的有一只手轻轻拉起秣陵迟缓而伸出的手，顿时长发随风摇曳如漆布四散成喇叭状的地狱之花，四周昏天黑地，依稀能听得出男女低弱的喘息声，笼罩在伞面下贴身相靠的男女静静杵在那里，一时间四目相对，隐有一种看不清晰的光斑从他们的眼睛里流溢出来。男子温文持礼的握住秣陵的手：“如此柔弱的你，可别被雨淋坏了。”他眉目神采间，漾起的那种梨涡般的笑意，深深浅浅的，煞是好看。

　　闪电划过乌云裹着稠雾的天空，白昼集明，瞬间泯灭，宛如转瞬即时的流星蓦然诞生的那刻，狼毫继续在纸上辗转游移，他用水墨的灰白色彩，描绘出一方光明普照，用空中那光速的闪电，在周身劈出一方黑沉压抑，漩涡起了圈像轮子般有幅度的转动，然后如泼墨似得朝我的身体四周蔓延成海浪翻滚袭来的乌泽，眼前顿时一片满目的污浊，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墨湮一般的颜彩拂过来浸染了我的眼睛，那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裹着我。我盲目的向前走，刻意不去在乎脚下会有什么东西绊着脚踝，心里只想要通过这种摸索安然无恙的走出这里。不要说我无缘无故的身处在这里不会有一丁点害怕，就是因为我太害怕，所以才会这样更加坚强的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信念往前走。

　　迎面走过来一个身处在光圈里的水蓝色姑娘，不用说，那是秣陵，我舒了口气，在这种昏暗擦着阴沉的地方，熟悉的人物，带给我一种福至心灵的安慰。我东张西望的寻找另一个熟悉的人影，可是除了迈着猫步的秣陵，再没看见第二个人过来。

　　远眺这亦步亦趋的秣陵，瞅见他不停的低声傻笑，他的前方飘起一座虚幻的海市蜃楼，像是假的，却将他整个吸了进去，那是乾坤殿，杀坤乾的所在处，我跟着他走了进去，原本一层不变的雾霭，顿时豁然开朗，朝远而望去，一片敞亮的空间有繁冗复杂的古典气息，整座屋室宽敞奢靡，装饰华丽非凡，殿内陈列的几根银白钢筋混凝圆柱上，弯弯曲曲的攀附这全身银鳞的四爪飞龙。几近深处，是乾坤殿内供人休憩的卧室，有一排翠色的珠帘从房梁上悬挂下来，两方都垂列着被白玉钩挂起的鹅黄纱幔，里面的梳妆台上竖着一方椭圆的铜镜，隐约的映照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女子影像。

　　坐在其中梳妆的正是红衣的杀坤乾，他一手持着木梳，一手握着漆黑的长发，像女子般微低着头反复的梳理通顺，因背对着我，镜子里影像又照的不是很清晰，所以就很难看出他此刻的表情。

　　我站在珠帘帷幔后不知所措，心里竟还有些紧张，偷偷的攀附在秣陵的身边同望这里面，看着那镜子中所反射的女子面容，真让我觉得难以相信，难道要让我在这梦中看到他真正的长相吗？

　　不是附属于梁王的美貌，不是带着金色面具的假象，而是那张面具之下真真正正的容颜，那究竟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屋子里坐在梳妆台前的三角几上的杀坤乾，早已发觉了秣陵的到来，他的手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不经意的笑：“秣陵？”

　　很显然他是在叫秣陵出来，我身边的秣陵滞了滞，有些迟疑的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杀坤乾偏过头来，微眯着狭长的眼：“我已经看见你了，难道要我亲自抓你出来？”

　　我看清他那张脸时，惊讶的捂住嘴巴，那张脸自左眼尾处到发鬓，娟绣着一朵妖娆艳丽的刺玫花，他脸上的皮肤如玉露凝汁，光洁的没有一丁点杂质，那额际的一条细眉如柳条状的琴弦，薄薄的唇瓣如点了胭脂的红意，高挺的鼻子将他的脸部轮廓衬得棱角分明，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尽显妖娆本色，漂亮的比女人还要女人，比男人更显女子阴柔的媚态。

　　我说，敢情杀坤乾是女人的外表，内里长着一颗男人的雄心，那他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可千万不要是那种不男不女的人。

　　秣陵这才迟缓的迈着步子走到他面前，本来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呆呆样子，但在听到同样一副男子的嗓音，就被他吓的赶忙回神脚步匆匆的站了出来。

　　秣陵就站在她面前，而他也没了刚才那分凌厉，目光顿时柔和下来，他伸出一只手，微垂着眼皮，魅惑的问道：“小秣陵，你喜欢我这张脸吗？”

　　秣陵害羞的点点头，然后又害怕的摇摇头。

　　杀坤乾长长的红色指甲尖尖的，他含笑的用指尖将秣陵的脸微微抬起来，那被花点缀的女子妆容瞬时隐成梁王的容貌，细长的眉，弯弯的眼，微抿的殷红唇瓣，他眉眼含笑的抚摸着他的乌发，晶森的眸中隐着抹浮云般的笑意：“我的秣陵，你还太小了，你要快点长大啊，快点长到坚强到可以自己面对一切的时候。那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个大美人，那时候你就可以一直一直的陪在我的身边。”

　　秣陵羞红着脸望着他的眼睛，可能一时无法接受那种容貌转变，他眼中闪过一刹的害怕与恐慌，仅仅一瞬间，便被他脸上的笑意弄的平复下来。

　　杀坤乾捏了捏他的脸颊，宠溺道：“尽管你们这些凡人寿命有限，可我不会让你有寿终正寝的一天。”

　　整间房间里透不出一丝光线来，却单单有光圈笼罩住他们两人。与此同时，在这片暗影流光的幕布里同步上演着另一些片段，光照四起，洒落六方，一片光明中闪现出春暖花开的景象，穆今铭随手摘下一朵紫薇花带在秣陵的头上。又一片光明中，红衣的杀坤乾细心吹拂这手中的药水，然后双手小心的去喂在床上斜躺的秣陵吃药。

　　紧接着连绵起伏不断的光明中，出现了无数场男女温柔的画面，好像在进行什么攀比，亦或者是在比谁更加有资格得到秣陵。

　　我看着那些场景，有些好笑的笑起来。那些时光中隐藏的美好的画面，都不过秣陵曾经回忆里的一部分，可到了最后的最后，就仅仅只剩下那些无法弥补的伤痛。如果是这样，有什么好比的呢？要么从始至终爱到天荒地老，要么从一开始，就毁灭那种幸福安乐的生活。人生，大抵不过如此吧，而那些所谓的痛苦，都不过是自己所该经历的劫难罢了。

　　那些轻盈薄透的岁月光阴，不断的在我眼中悄然绽放着璀璨的光明之花，将杀坤乾在尘世中所隐匿下来的温柔展现在我的眼前。

　　光罩里的杀坤乾细眉柳目，眉宇间桀骜不羁却盛满爱怜，他轻轻抬起手来抚摸她柔顺的发：“你的脸色，怎么会苍白如纸？”

　　秣陵瞪大那双灵动的眼睛，晶莹剔透的眼睛里隐藏着恨意：“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得如此？”

　　杀坤乾冷笑一声，手却温柔的顺着他脸颊往下抬起他下颐，眸中神色严峻如冰：“是，那都是我做的。可若是他真的相信你，我所做的都不过是白费力气。”

　　他蓦地揽住他的后脑勺，让他的脸靠近自己：“我看见了，你跟他在一起生活得很开心。”他捏着她下巴靠近唇齿边际，近的他热炙的呼吸喷在秣陵鼻尖，近的能让秣陵清楚地看到他惆怅的脸上是森森入骨的笑意：“我想如果他能禁受得住我对他的考验，就是将你送给他厮守终生那又如何？可，他让我失望了，他的举措让我晓得，他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秣陵咬起唇舌，用力的想要挣脱。却被他手中的力度更深的拉进他怀里。杀坤乾颓笑的在他耳边喘息，这种距离的贴近能让秣陵清楚的听到他在他耳边的如梦呓语：“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幸福，只有我……”

　　光影徘徊的飘入满天满地的星斗银河，有一句话语跟着我的身体扑旋而来：“秣陵，让我们在回到从前好吗？你不喜欢做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勉强你，你想要许多朋友围绕在身边我也答应你。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再也不会让你感受到寂寞了。”

　　那片光景渐渐远离我的视线，空气里却飘荡出这样温柔的心伤话语，那是从刚才那一幕场景中不小心跟着我流落出来的。我怅然的望着周围昏黑的天与地，也不知是天地在翻转，还是我在翻转，身体就如同水中的浮萍漂荡不止，好像水中的游鱼在太空漫步般的感觉。

　　我缓解了心中的惆怅，微笑的闭上眼睛，心中略有感叹：他的温柔遗失在岁月的时光里，那些凶狠的表面将原本真实的他掩藏在黑暗里，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得清，他眼中流露出的究竟是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倘若他能从一开始放下魔君的自傲，那般真诚的像是一粒金子的话语，说不定真的能挽回秣陵千疮百孔的心，可是，他放下的太迟了，他想要挽回的太迟了，所以就注定他只能失去。我紧闭双眼，灵敏的感受周围的波动，耳边隐隐听见在那片光景中，秣陵无声的叹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蓦然睁开眼睛，回不去？怎么会回不去呢？人定胜天，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努力的去抓住幸福，就不会让到手的幸福悄无声息的溜走。所以，秣陵，请你不要放弃，倘若还有一丝希望，就请你不要放弃。

　　我迈开步子打算回去，我要亲口告诉他，人的感情由自己支配，倘若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不管因为任何理由，就请你千万不要放手。最起码，没有用尽全力去捕捉之前千万不要放手。

　　爱情来之不易，幸福来之不易，那些曾经的快乐，更加的来之不易，他们不是说放手就可以轻易放手的。

　　我努力的向刚才的那片光幕跑去，原本在中央漂浮不定的那块幕景，渐渐化作云烟散去，而我脚下所踩的这一条隧道却怎么也跑不到那里，我心中不甘的朝那里狂奔，边跑边对着那逐渐远去的光景，大喊：“秣陵，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已经拥有的幸福，请你珍惜，请你好好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