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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灯尽长眠四 ...

  •   场景的转变呼之即来,像一群大雁从头顶赫然飞过,有根翅翼羽毛从中缓缓下坠,黑色尾翎落在我长长的眼睫上,我伸手拂去,等到再一眨眼,刚才屋中的典雅装饰,已变成乌蒙暗沉的幽深的高墙庭院。

      紫薇花树迎风招摇,划过闪电的空中隙痕,滚起数重乌纱遮掩白昼,随着炸雷闷声响起,大雨滂沱似得倾盆而下,身着素纱衣的秣陵从屋中急步跑出,顶着一头凄风厉雨茫然四顾,黑雨铺下层层影幕打在廊檐屋顶,有红影穿梭其中,在如墨的黑雨中显露出颀长的身躯,他手持着一柄方竹伞柄的蓝色花伞,垂望着雨中的秣陵神色难辨,片晌,他手中油纸伞随着风雨隐含的清冷语调飞旋而来:“帮他撑着伞。”

      秣陵身后有人如影随形的翻身纵跃,接住飞快而来的纸伞,身体又快速翻转回旋,只一眨眼,便就神色泰然的站在他身边。

      她抬头仰望,绝望的眼睛里,闪现出一抹曙光:“大哥哥,你真的要我离开?你真的不要我了?是不是?”

      廊上的男子沐浴在瓢泼似得黑雨里微垂着头,他面色阴冷如常,唇边微微掀起,不带一丝感情:“我的身边从不留胆小怯懦之人,若你为杀人感到害怕,那么我给你机会离开。”

      秣陵额间碎发被雨打湿,哽咽声数度起伏不停,他摇摇头:“大哥哥,我不要离开,我不想要离开你。”

      他毅然决然的推开面前的女子,仰头痴望着廊上渐渐模糊的容颜,片刻,瘦弱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杀坤乾眉宇间隐有担忧,他望着雨中娇小却不容忽视的孩子,化成一阵风急速飞到他身边搂住他。

      那从地底深处疯狂滋长出来的曼珠沙华,浸染了处于另一世高不可攀的红花石蒜。

      场景迅速飞离被黑雨浸染的土地,我脚下那些流失的光阴,就像是空洞的隧道不断延伸,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的流逝。

      看着这突如而来的转折,我心中逐渐澄明,这被时光岁月掩藏起来的故事,在我面前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脚下停止不动,天上依旧有雨淅淅沥沥下起,宫室有豪华装饰满载殿堂,黄色纱幔在隔间铺设两重镶有金丝的锦罗帷帐,风吹的飘摇不定,古色古香的青花瓷旁,有燃着的油火发出极微弱的淡光。

      层层帷幔倚着雕着繁冗花事的檀木床上,躺着正在静静休憩的秣陵,他头发湿沉,有被擦过的痕迹,绣着金银花的赭石色棉被铺裹成厚厚的毯状。

      烛火忽明忽暗,映出他朦胧的五官轮廓,他将他的手贴上颊边,剑眉压着朗目,眸光深邃不见底色:“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

      他的手轻抚他颊窝,晓得他笑起来又该是怎样的明艳,唇角在不自觉间有了溪水的柔意。

      他本是沉睡不醒的昏迷,感觉到他轻柔抚摸,双眼微微开阖,又忽而定睛,转目看向他担忧神色,轻声说:“大哥哥,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你。”

      他恍然片刻,伸手触摸他单薄衣襟,感受到他那丝体温,柔柔笑意从眼中萌生,他痴迷的吻她湿沉的发,又深蜷进他细嫩脖颈中:“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永远不会……”

      流光绯翠,点亮他一汪瀑布似得长发,他紧紧圈住他幼小的身躯:“你真的就这么想要留在我身边?”

      她嗓音清脆,如凸起的山头绽放起漫山遍野的朵朵风铃花,随风响起,悦耳动听,犹如百灵鸟低声晚唱:“以后大哥哥在哪里?秣陵就跟到哪里去。”

      他手中迟疑,眸中闪烁起异常光晕,手不由得更紧的蜷住他:“无极阁的杀手训练,不过几日,便会像往常一样举行。我说过,我的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顿了顿,他嗓音低沉暗哑,强压成极为柔软的音调,像刚刚打磨好的坭兴陶瓷,一不小心落在地上的声声脆响:“你若是真的想留在我身边,三年之后,我等你脱胎换骨站在我面前。”

      他面色痛苦难当,却隐忍成眷恋意味,更紧的埋在他脖颈不肯放手。他却浑身发怔,像是无法接受他刚刚所说的,半晌,泪水凝滞,在他刚起梨涡的颊边泯成一道一道的显目泪痕。

      我想倘若在这个世上,两个人早已注定相爱,那杀坤乾与秣陵,是否也是如此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秣陵想要当悬壶济世的大夫,但他最后当的却是满手血腥的杀手。

      他本不想的,奈何命运让他走上这条永无止境的道路,好像是命运注定他此生只能万劫不复。亦或者说,是一线牵的能力,将他们两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纠缠在一起。魔与人,本来该就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他却违背天意,宁愿与他永远都不分离。

      有冷冽刀光劈出一方净土,我和星羽就站在其中,默默观望碎影中秣陵的变化。我看见秣陵在不断流逝的岁月中,一步又一步走出脚下那条血腥的道路。

      倘若你没有亲眼看见,永远体会不出秣陵的苦痛,我亲眼看到他是怎样从地狱中死命的爬出来,他从厮打中将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从恶劣的环境中将自己变得坚强起来,他骨子里所含带的绵软懦弱,都被逐步流逝掉的韶华消磨得一丝不剩。

      他浸染在鲜血中的一双手夺走了无数人的性命,越渐熟练的杀人手法,让他在这条漫长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踩着摸到光明的人,仿佛那铺满鲜血的道路上是他等待的背影。他想抓住那最后一抹曙光,让他带领自己离开这片暗无天日的无尽地狱。可他不知道,他已经越陷越深。

      十五岁的秣陵,已经是初长成的少女,一袭水蓝色衣裙衬着妖冶的面容,眸中隐隐含着丝笑,眼睛里又暗暗藏了把刀。有稀疏的光点从我眼中弥漫出薄雾,这里是被光明覆盖又裹了一层烟云的曲径通幽。他轻车熟路的缓缓行走其中,脚步不带凌乱多了几分沉稳与熟重,只是面上的笑意深沉的让人看不出是真是假。

      他高挑有致的身材被乌黑的长发,如瀑似墨的洒了一身的靓丽,那双原本清澈如泉的眼睛,被一双长如蝶翼的眼睫毛掩出几分浓浓的秀丽,他眉目神态间弥散的尽是让人看不透的腥重气。那条被明亮刀片隔绝的分叉路上传出几段飘渺的对话:“那就是秣陵啊,与三年前的他可真不一样。”“那些经过杀手训练的人,哪一个还能抱着最初的纯真,性子可不都给磨了一层皮。”“就是,能从魔域之森走出来的人,都是从地狱里挣扎而出的恶鬼,能够活着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从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成曼妙可人的冰美人,这的确需要这样一个蜕变的过程。那些像是赞美更像是嘲讽的话,回荡在秣陵耳边,却仍旧阻挡不了他前行的步伐。

      随着曲径的远离,那些人声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装潢奢侈的宫阁,内有数层雪纺纱铺设成点缀着无数朵紫楼罗的重叠帷幔。

      纺纱内有灰白水墨的蕙兰文皋整齐的陈列其中,身着赤狐裘的杀坤乾负手站在书桌一角,墨色狼毫被右手五指紧握在手中随腕挥动着淋漓文笔。

      耳朵在听到随之而来的脚步声时,不由得放下笔头,轻声道:“你来了。”

      他走近几步看向那张成熟面孔,眼睛里除了他,再无第二个女子的模样。

      我看着这样冷却的场景,不由得想: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杀坤乾。

      ***

      时光荏苒,穿梭如箭,长大了的秣陵越来越精致美丽,这让无极阁中,其他同龄人都忍不住嫉妒她的美貌和才学。

      秣陵在十七岁那年,接到了杀坤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那就是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一夜,手起刀落,一片血腥的光景,秣陵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们常常会以为无情就是残忍,可真正的残忍亦或是心底最沉重的悲哀。秣陵回到无极阁,他缩在一个角落里,手臂搂着双膝,浑身打起冷颤来。

      杀坤乾来看了他,就立在床头,他眼中平静:“杀手是不需要有心的,难过是为了什么?心痛吗?”

      他不再言,他也不语。寂静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喃喃自语:“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没有心了。我不是难过,而是觉得心寒。”

      月光的投影下,颀长的身影微微一怔,手映照着月光伸向他,却终究是无奈地垂下。

      这场梦就像是镜花水月,又像是一幅又一副曼妙的水墨画,在我眼前一页又一页的掀了过去。

      十七岁,她及第的那一年。被应招侍奉杀坤乾。那一日,他被棉被裹紧了送到业华殿内,幽深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秣陵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感受到床纱帷幔处凉凉的目光,她的手紧张的握着棉被一角。杀坤乾赤狐裘鲜艳如沥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脚步停在与他相距三步远的地方。

      他侧身躺卧于她枕边,俯下脸来,深吸他脖间的紫微花香:“原来,我的秣陵,已经这般大了。”他的手抚上她的脸:“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睡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秣陵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的样子,却还是听命地闭上了眼。脸上虽被他的抚摸弄得浑身发痒,可是紧握的双手却在无意间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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