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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一章 赤子之心 ...

  •   “仙君,剑下留人,且听我一言……”一人在云端急急喝道。
      暮云落抬眼看去,却是一个许久未曾见过的故人。虽然如今已经是敌非友,还是心中一动停下了墨辞。
      那人匆匆赶来,苏柳陌只见他满面笑意,眉目慈善温润得就像庙里的菩萨一般,心里正猜是哪家仙门的尊长。却突然掠来一团浓雾,眼前一阵白茫茫,她心中一慌,连忙抓住暮云落的手:“师父……”
      暮云落本是已经要起身去追,小徒儿却突然捉住他的手,想是心中慌乱,只得先退了这雾霾再说。他袍袖一挥,浓雾瞬间就散去,瘫在地上的两人却不见了身影。
      那人竟是来救他们的!苏柳陌刚刚反应过来,师父已经牵了她凌空而起。
      她知道如果师父执意要追,不管方才那人是谁,东方润玉和浅夏都是逃不过的。心知这二人都已经堕入妖道,但情深如斯,又爱得坦然,竟叫她觉得惘然如梦,分不清对错。
      她抽回手,又牢牢扯住他的袖袍,捂着胸口哀哀地说道:“师父,我胸口疼得厉害,还是莫要再追了。”
      暮云落微愕,回头冷幽幽地看她一眼,直看得她不由低下了头。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他不仅顿足帮她把了脉,还捏了查微把全身经络细细探视而来一番。
      自然是毫无异常,此时再追,怕是再难追上了。暮云落面色渐冷,心中忽然升起些微怒:“陌儿,你当真胸口疼?”
      “师父……对不起。”苏柳陌一向及其听话懂事,只这一次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帮那二人拖住了暮云落。这时看到师父眸色冰冷如霜,心里不禁打鼓。
      “为何要骗为师?”暮云落冷冷问道。
      “我只是觉得润玉仙长死得不明不白,实在太可怜了,忍不住想帮他。”
      “为师并没有杀他。”
      “可他不是说了,如果浅夏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他要不要活,岂是他一人说了算的。难道妙清执掌白百闻真是白白得来的名头?”暮云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转身去负手而立:“陌儿,你可知这不是帮他,是误他。”
      苏柳陌默默走上前去扯住他的袖袍。
      “你知他二人执妄难消,孽缘深重,还依旧助其逃走,实乃大错。应绝不绝,当断不断,你随心所为,却是自顾害人。”暮云落虽然为人冷清,却并不严厉,如此重话更是第一次说。
      执妄难消……当断不断……随心所为……自顾害人……
      一句一句皆重重敲在苏柳陌心上,自己的这份执妄,终有一天也会如这般害了师父?她突然觉得心里好痛,是不是连这些小小的、卑微的、委屈的欢喜和幸福,自己也是不配拥有的么?眼泪不可抑制地滑出眼眶,连氤氲的过程也没有,就那么决然地撕裂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们至少可以奋不顾身,可以舍弃所有,而自己,莫说宣之于口,连压在心底的念头也不该有,不能有……她满心哀惧,一时口不能言,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
      暮云落听到身后徒儿小声啜泣,才回身来看她,却不想她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只道自己说重了些,心中不免一阵疼惜。
      忽而他又想起四年前在天帝的袖中镜里,看她独自一人跪在冰面上哭泣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徒儿心中不知何时起竟然也开始藏了自己不知晓的心事。
      过了也就过了,他竟是再没问过她为何哭得那么伤心。看她今日如此行事,这红尘阡陌,儿女情长,莫非这小徒儿已是懂了?
      他心中不知为何阵阵失落难抑,看她泪如泉涌,转念间又觉得胸口一窒,抬手纳她入怀,轻声安慰:“为师不是怪你,只是情之一字,害人匪浅。东方润玉和浅夏两人具是情根深种,心邪由此而生,自此仙心难复,堕入妖道。你也要引以为戒,不可随性妄为,心生执念。信天地之宏义,执人伦之大节,一切随缘便是。”
      听此一言,苏柳陌心中哀恸无边,埋头在他怀中,哭得更加厉害。
      师父……执念一起,要徒儿回头……已是千难万难……你只要永远都不知晓就好……
      ………………
      自此后,苏柳陌自然将心中情思埋得极深,唯恐暮云落看出丝毫端倪。平日师徒二人相处,她也十分注意细处规矩,连如今两人在亢周城中闲步,她也是毕恭毕敬地跟在暮云落身后,隔了两尺的距离。
      亢周是晨州国的大城,人烟稠密,商户众多,更难得的是其滨临咫尺湖,风景秀美。暮云落虽然不喜这纷乱繁杂,但还是有心让苏柳陌多在此处盘桓几日,
      他深知自己性子生来就清冷至极,也就罢了,徒儿日渐长大,却也是个老成孤傲,少言寡语的模样,但她毕竟是个孩子,且还有一颗凡心。身为师父,不免希望她过得更自在洒脱,开心快乐一些。
      头一日两人乘船游咫尺湖,哪知却在莲叶深处捞起个寻死之人。这人衣衫褴褛,一身恶臭,独眼瘸腿,手臂也被折断,且唇边一片极可怕的溃烂伤口。
      就算不是溺水,大约也活不了几日了。
      苏柳陌也不嫌弃,先捏了术法去了他一身污垢,又费了好大的力气去救回这人。旧伤无法痊愈,手臂却能接得好好的。最后看他吐出一口浑水,呛咳一阵慢慢回神,她也顾不得擦脸上的汗,径直跑到船头拉起师父的袍袖要求起奖赏来。
      “陌儿想要什么?”暮云落倒颇有兴致地问道。
      苏柳陌只是一时兴起,倒也不知道要求什么,说道:“等我想好了再问师父要。”
      暮云落低头看她,一双眸子漆黑若星,亮如晨曦,心中温意缓缓晕开,遂点点头道:“好,为师应下了。”
      苏柳陌心中大喜,又说道:“那人已经醒了,我们待会送他上岸,替他寻了家人,再送他些银两。”
      “你救他一时,却救不了他一世。”暮云落说道,“且再问问他,为何寻死。”
      苏柳陌一怔,随后嘴一撇,说:“徒儿偏要救他一世。”她走进船舱中,花了半个时辰细细地问了因由,这才又说给暮云落听。
      “这人这一世实在是坎坷得很。他本是出生在大富之家,八岁时却家道中落,十岁就开始在街边乞食,后来阴差阳错又被卖做南馆的奴役……”她突然停下,不解地问:“师父,南馆是什么地方?”
      暮云落微怔,半响说道:“你先往下说。”
      “他本来跟了个待他不错的公子。可是后来那人却在自己逃离南馆时,利用他做饵,害他不禁被人侮辱了清白,还被打瞎了眼,打瘸了腿。馆里的人想他撑不过去,就把他扔到荒郊野外听天由命,结果他命不该绝,又被好心人所救,捡回一条命。”
      “他本想就此好好地生活,却不想发现自己得了脏病……”她又一顿:“师父,脏病是什么病?”
      暮云落这次倒答得快:“你先往下说。”
      苏柳陌点头,说道:“不仅如此,救他的人因为近身照料他,也染上了病,且死在了前头。这两年他身上反复溃烂,有时深可见骨,却不知为何始终撑着一口气。前几日在街上乞讨,无意中遇见他之前在南馆中跟的那位公子。他还没想到要寻仇,那人却认出来他来了。大概是怕他揭了老底,直接派人打折了他的手臂,又扔进这咫尺湖中……”
      暮云落淡淡说道:“原来并非是寻死。”
      “他那个主子真是可恶……”
      “人于轮回之中,前世因,今生所受者是,后世果,今生所为者是。因果轮回,自有大义纲常驱使,这人既然非妖非邪,你我就不便插手。”
      “徒儿不造杀业,难道也不能留善业么?”苏柳陌不解。
      “你还是执意要救这人?”
      苏柳陌点头。
      暮云落叹一口气:“城西郊城隍庙旁有一颗百年老柳树,树下埋有罕世珍宝,如若他得之,足够医治身体并享后半生荣华富贵。你可将地点告诉他。”
      苏柳陌喜滋滋地转身要去告诉那人,暮云落又说道:“如果这人命中本有一世劫难,熬过这一世,下一生就可苦尽甘来。如果这一世得了善终,下一世照旧要食了恶果。此生还是来世,他终究要一苦一甜。你还愿意救他么?”
      苏柳陌怔住,沉吟半晌,说道:“不管他来世如何,现在徒儿遇见了他,再不能袖手旁观。”
      暮云落眸中暖色渐浓,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心:“陌儿,不管以后遇到何事,要守住你这一颗赤子般的善心。”
      “嗯。”苏柳陌得了师父的肯定,自然开心,转身跑回船舱中去了。
      湖水碧绿如翡翠,离得岸边远了,只觉宁静安详。
      远处云脚低垂,湖天共济一色。暖风扫过莲叶,留一片簌簌轻响。
      暮云落负手立在船头,数百年来第一次觉得,这人间景色,也看入了眼中。
      至于如何跟徒儿解释“南馆”和“脏病”两词,他还没有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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