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68、第六十七章 往事如烟

　　“姐姐，你要去哪里？”芳草萋萋的山坡上，一个黄衣少女折了一片草叶正要踏风而去，突然一个红衣少女急急赶来，拉住她的衣袖不放。
　　“璧月，你怎么来了？上次受的伤还没复原，你又不听话到处跑！”黄衣少女回头望她，秀眉蹙起，言语间满是关切。
　　“我不管，我要跟姐姐一起去。母亲又是安排姐姐去历练，让我呆在青丘。”晏璧月噘着嘴，不满地说道。
　　“你上次自不量力与生仲离斗法，吃了亏不是？你总是不听姐姐的劝，意气用事得很。母亲又怎么放心。”晏端秋爱怜地拍拍她的头。
　　“等姐姐回来，肯定又要比我厉害上好多。”
　　“你要当国主，我让你就是了，有什么关系？姐姐厉害了，以后也好帮衬妹妹啊。”晏端秋笑得宠溺。
　　“可是……”晏璧月拿手指绞着她的衣袖，“我不止要当青丘国主，我还要变得很强，强到有能力助他一统三界，这样……他就会看我一眼了……”
　　“唉……”晏端秋叹了一声，转而牵起她的双手：“不管璧月有什么了不得的心愿，姐姐定当助你一臂之力！”她浅笑着承诺，若春风送暖，花开满山。
　　榻上之人猛然一震，迷蒙中喃喃道：“姐姐……”
　　我又梦见你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璧月身边？
　　一双娇俏美目倏然睁开，渐渐恢复清明。待看清房中之人，眸中恨意立现。
　　那人坐于房中案前，安然不动，发是墨黑，眼是墨黑，冠饰也是黑，连腰间的垂饰也是一枚墨色的玉珏。黑色的广袖长袍无半点纹饰，衣料上的绸光仿佛也是带著暗色，只有一张俊美的脸是久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光影交错间，半边阴郁半边爱怜。
　　晦暗难懂的眸子正瞧向她，几分愧疚，几分柔情：“月儿……”千言万语，欲说还休。他手指微动，似乎想抬手扶起她，又生生地压住了念头。
　　晏璧月倒是勉力自己坐了起来，闭目说道：“生仲离，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这样叫我。我现在也不想看到你。你先出去。”
　　“端秋她……”
　　晏璧月双目突然睁开，怒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名字？！趁我现在还能忍住不跟你动手，快滚！”
　　生仲离面色一凛：“这数百年来，我甘心为你利用，为你做的还少么？却连温言软语也换不来半句，你罚我罚得还不够？！当初本是你欺我在先，如今却全来怪我，你难道就没有错一分！？”
　　晏璧月心中郁愤，正要抢白，却觉得心口气血翻滚，喉头一热，蹙眉吐出一口血来。
　　锦被上绽开一片刺眼的血莲花。
　　生仲离心头一痛，连忙扶住她：“我不说了，再不说了……我这就出去。”
　　晏璧月反倒拉了他的衣袖，惘然道：“我……我自然也有错……我怪你，只不过是骗我自己，这样就不会这般难过……”喉头又是一甜，却又强行压下。
　　“月儿，我们不说这事，你莫多想。”生仲离说：“这次你只身入冥境鬼域，又受了伤，可是重无邪逼你？”
　　“他逼我？他哪里用得着逼我？”晏璧月闭目自嘲地一笑，百媚横生：“我本潜伏在元辰，这次他命我来冥境见你，一时脱不开身，只好使诈受伤，谎称闭关疗伤。哪知一时不慎弄假成真，同紫蝎缠斗时真的受了伤。元辰弟子送我回沧微后，虽然寻了清净之地闭关，却没有时间修习，直直就赶到冥境这里来了。我……昏睡了几日？”
　　“五日。”
　　“那明日我赶回去也还来得及。”
　　“你……这又是何必？”生仲离叹道。
　　“你又是何必？”晏璧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眉那目，虽然阴郁冷峻，却也是堪称绝美如画。突然忆起自己有一日淘气从姐姐袖中摸出一张小像，画中人便是这般俊秀的眉目。
　　她当时问：“这人……怎么生得这么面熟？”咦了一声道：“这不是那该死的生仲离？”回头看姐姐两腮已腾起红霞。
　　“他……错将我认作了你……”姐姐这样答，却一句再多的话都没有讲。
　　心头忽地一痛，眼中冰冷渐染，说道：“你先出去吧，容我歇歇再同你谈正事。”
　　生仲离看她神色倦极，应道：“也好。”细细吩咐了房外两个婢女如何伺候，这才离去。
　　………………
　　五百年前，冥殿就曾被一只白色灵狐搅得天翻地覆。说起这只灵狐到底有多么厉害，倒也不是，只是冥王生仲离宠得过于厉害，众人有苦不能言，只能陪着她演戏。
　　她日日都要恶作剧，要不是把谁的靴子变做小蛇，要不就是在汤食中放什么“狂笑三步颠”之类的无聊毒物，要不变着冥王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发号施令，却没有留意自己头上还定这一双毛茸茸的耳朵。
　　这也倒罢了，总是小孩子心性，无伤大雅。可是最痛苦的莫过于那些个幼稚之极的戏法还需要被作弄之人全心配合。要不那小狐狸一个不开心，几日窝在房中无精打采，冥王的脸色就阴郁得比忘川中的游魂还难看。
　　后来才听说，那小狐狸原是青丘国主的女儿，本已经有几百年修为。不知怎的被冥王误伤，妖元受损，智力不过七八岁小儿。冥王一时心中愧疚，带她回冥殿中疗伤。这一呆就是五六载，倒是害苦了殿中的侍从婢女一干人等。
　　后来一日，那小白狐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挨着给殿中众人道歉。起先众人还以为她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折磨大家，第二日却见她一夜长大，虽是豆蔻年华，已是美艳至极，看得人目瞪口呆。
　　冥王日日搂她入怀时，眸子那一抹意味不明的情愫，顿时明了。
　　众人都道，莫非冥界好事将近？
　　却世事多磨。
　　那狐狸虽心性恢复清明，对冥王却一日冷过一日，莫说如以前般同榻而眠，就是对坐时说上两句话已是难得，终一日伤好得七七八八，就一走了之。
　　冥王本就是阴郁的性子，那几年有小狐狸相伴倒还好，这一事之后就见他日渐冷寂，更甚从前。之前看向狐狸时那些温柔神色，只如南柯一梦，不复再见。
　　狐狸的容貌过目难忘，殿中众人自然记得清清楚楚。服侍晏璧月的两名婢女也是熟识，看她在榻上倦倦闭目，本有一席话也不敢出言。彼此对视一眼，还是缓缓合上门，让她安静休息。
　　………………
　　生仲离踱步回了主殿，在座上闭目静坐了片刻，仍旧觉得心中心绪难平。自己独守冥界数万年，心静如平湖，末了倒是遇见了这般执拗的她。
　　罢了，罢了。
　　魂魄轮回终是要经过奈落之桥，彼时青丘之国跟奈落衔接出了些问题，妖物的魂魄总是徘徊多时。他一时无事，便亲自去查看。在冥界呆得久了，难免觉得无趣，本也打算处理完再到世间游历一番。
　　第一次在青丘之国见她，竟是变作小狐狸的模样在花间捉蝴蝶。他一眼看出她本是灵狐，忍不住说：“你要幻成人形，有手有脚岂不是更快可以捉到？”
　　那小狐狸一笑：“花间扑蝶怎会是为了蝴蝶？只不过为了享这花，享这扑的乐趣。照你这样讲，干脆施了术法将蝴蝶统统捉来就是。”她眼一白：“你一定是无趣之极的人。”
　　生仲离被生生呛得一愣，古井无波的心中竟有了些许兴味：“你怎知我是无趣之人？不如你跟我去人间游历一番，我带你看尽这万里河山，游尽这繁华三千，到时你再来说，我到底是不是无趣之人。如何？”这一番话颇说得有些鬼使神差，他看她玩得兴起，只当她是个小孩子。
　　那小狐狸眼睛骨溜溜一转，兴奋起来，一下扑进他怀里：“好啊，好啊，不如现在就走，免得我那母亲大人发现了又走不掉了。”
　　竟是如此轻易，就掉入了命运的陷阱。
　　后来，后来他自然是错了。他无意中得知原来她早已心有所属，钟情于妖帝重无邪，一时心乱如麻，惊痛难以自抑。为了留她在身边，竟然施了禁术将她妖元锁住，带回了冥殿。却又终是不忍心囚住她一世，便有了今日这般纠结纷乱，间隙横生。
　　谁还能想到，她还有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姐姐？
　　晨州京城里一场偶遇，他追得心急如焚，只是一心要抓住这突如其来的缘分。那日犹记夜色翦翦，月凉如水。梅林重重中，一番赤子之心的倾心表白，暗香浮动下的一个吻，却通通付与了水中花，镜中月。
　　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荒唐。
　　可，她怎会没有错？她怎能没有错？
　　与晏端秋合谋欺他一纸婚约，竟是将他的满腔情意当成了儿戏？！
　　堂堂冥界至尊，受如此大辱，她反倒怪他一时怒极失手错杀她的姐姐。
　　她怕是世上最无情无义，最不讲道理之人。可是对那重无邪，却有一颗最赤诚的痴心……
　　即使如此，每每见她时心中那份怡悦，竟还是胜过愤恨，胜过愁郁，胜过求而不得的一切苦……
　　如此无可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