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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三章 焰如落霞 ...

  •   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落地赤焰片刻间就燃尽了一丈之内的枯枝,所过之处尽是炭黑。那焰火甚是灵动,赤红的光芒轻舞,变幻莫测。
      陆白倒是呛出了一口血,断断续续说道:“焰如落霞,火树银花……倒也是美景。”
      在旁人看来甚为恐怖的场景,他倒是夸起美来。
      暮云落探指封住左臂几个穴位,略略调息,倒也无什么阻碍。
      陆白依旧轻笑,仰头看他:“暮云落,这幽焰三戒你日后大可好好体会,今日我当是败了。五月初八北岭洛浮洞摇雪居的战帖,怕是只能负约。罢了,也且让他们再苟活几日!”
      暮云落依旧不言不语,他向来不喜在对战时呈口舌之利。右掌五指微张,跌落在陆白身旁的绝仙剑堪堪飞到他的掌中。
      他探出二指轻轻抹过剑刃,到了剑尖突然改抚为戳。刹那周身金光暴涨,将一人一剑裹如其中。猛然一声凄厉嚣叫拔起,尖锐之极,惊得众人连忙屏住耳窍。
      待金光撤去,手中的绝仙剑已经无影踪,只空中挥挥洒洒一把齑粉,落入熊熊燃烧的赤焰中。
      暮云落冷眼看住陆白,说道:“你几年前费了气力来沧微元辰讨要陆白,原来是为了重回人间。”
      “你们这些仙家就是心胸狭隘,最爱记恨。几年前不过扰了你元辰一回,今日都还来提起。你要杀便杀,反正这具躯体也不甚好用。”陆白嘴角挂笑,说得随意。
      “重无邪也罢,陆白也罢,俱是留不得。”暮云落一抹清影傲然天地,右指起诀。
      贺宸安这时才算是看了个明白,说道:“原来重无邪借了陆白的身体……我们被骗得好惨。”
      苏柳陌却只关心一个问题:“那小白呢?!”
      “说不定被妖术锁在意海中。管他是谁,仙君这一剑祭出,再无还魂的可能。”向婉说。
      “只要彼此记挂,总有相见的一日。”他曾经这样说。木讷的小乞丐终于长成了翩翩俊俏少年,带着浅笑翩然离去,谁也不知她有多么开心。
      那时应该不是他吧,可偏偏记得这样清楚。
      苏柳陌心中大恸,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喊:“师父,陌儿求你绕了小白!”
      暮云落顿了顿,却并未回头。
      陆白身体一震,面色变得惨白,瞬间褪去无所顾忌的表情,眸中浓霾渐染。他不再看向暮云落,反而努力撑起身子来,向苏柳陌所在的方向挪去。一开口,嗓音沙哑,断断续续,再没了刚才的潇洒:“苏苏,事已至此……不必为我难过……十世之约,今日当时最后终局……我始终未能……未能……”一时心如刀割,却再也说不下去。
      他胸臆间藏了无数的故事,却再没有机会将这人世冷暖,情丝痴缠,都说与她听。历数十世,他记得每一次与她的初遇。记得那日自己的心情,记得那日她穿的衣裳,记得那些风那些水那些云那些景,那些执念。
      从此以后,这六界浮生,只有重无邪。
      再无陆白。
      苏柳陌仍自哀求:“师父,徒儿求求你,今日就饶了小白一次。他只是被重无邪利用……”
      暮云落轻叹一声,回头说道:“重无邪被困在释妖墟境中数百年,如今却能借了他的身体出入世间。这祸事也由此而起,今日断断不会绕他。陌儿,你不必再说了。”
      “师父……”苏柳陌满面泪痕。
      贺宸安心疼苏柳陌,再也看不下去,也一起哀求:“仙君,这些杀孽都是重无邪做下的,陆白不过是被迫……你杀了他,不公平……”
      “如果同妖邪也只讲公平二字,那对世间众生而言又何来公平?事已至此,必当诛之。”暮云落说道,再不看二人。
      墨辞掠出,剑芒激射,一霎间将陆白钉死在荒漠般的沙地上。
      他匍匐在地再不能动,却尽力伸出了手臂。嘴唇缓缓一张一合,唤的还是“苏苏”。
      殷红的血落在砂砾上,瞬间就被吃了个干净。
      枯枝燃起的烈焰烧起了衣角,他终被大火吞没。
      苏柳陌跌坐在地,望着高高在上的暮云落,眸子里死水无澜,尽是无边哀恸。贺宸安看着心痛,俯身跪在前面挡住这凄厉的一幕,将她埋入自己怀中,轻轻说:“还是莫要看了。”
      他自然不知,这句话跟陆白当初说得一模一样。
      苏柳陌喉头骤然发甜,生生咽下涌出的一口血。
      悲痛如潮,将她吞没。
      突然一缕青光自正焚得热烈的赤红火焰中射出,疾疾投入潭中。
      墨辞尾随而至,毫不犹豫凌空斩下。
      众人都觉眼睛一花,竟回到了初初踏入的无名幽谷中。
      身边一汪清潭,兀自荡起粼粼波光。水鸟依旧悠闲觅食,树荫如云,草绿如新。如不是众人皆是满身血污,莫不是觉得宛如南柯一梦。
      暮云落倒是叹了一声:“重无邪果然狡兔三窟,诡计多端。我从不信他会孤注一掷,果不其然。这塔间,剑上,火中三处墟门,竟无一是真。”他缓缓降下,先是撤了仙障,又施诀清理了众人身上的污物。
      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枚指甲大小的金鼎交给向婉:“你且先回沧微,将这些战死的弟子妥善安置了吧。”
      向婉才知道他不忘用璇玑鼎收了枯山荒野中弟子们的尸骨,连连点头。
      暮云落略略看过各个弟子的伤势,除了虹影尚在昏迷外,其他人的还能御剑,无甚大碍。又派了一名弟子去叠翠妙清知会一下东方润玉失踪的情况。
      这才挥手招来一朵祥云,从贺宸安怀中牵过苏柳陌,一拂袍摆,抬脚踩上云头。
      苏柳陌尚不能回神,哀哀地坐在云上,委顿着身子。暮云落虽看不见她的面色,眸子中还是有刹那柔软波光泛过,指尖一动似乎要抚她的发顶,最终又收了回去。
      罢了,她尚无法勘破这情生缘灭若世间流云万千,又如何能够释怀?此时安慰反倒徒添悲心,不如让她自己慢慢领悟吧。
      刚思及此,暮云落胸腹间突然生起一股寒气,想来应该是幽焰三戒之毒造成的。虽然知道这毒并不易解除,但他也不是特别放在心上。
      三戒,世人称之为得,斗,色,仙门则说贪,嗔,痴。得指贪图,斗指发怒和憎恨,色乃指情爱。幽焰三戒,考验的是修仙之人秉的无情无欲,目上无尘目下空的修持。
      对本就孤傲绝然的元辰仙君来说,倒也不是难事。暮云落心中了然,重无邪压下的注,不过他心中那一丝对苏柳陌的爱怜。
      他此时尚有自负,不以为意。
      ………………
      释妖墟境中扬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以迟缓却不止息的方式,将一切染上白中泛青的雪色。数只小妖在荒野上打起雪球仗,又叫又笑地翻腾着。
      不过片刻,一只蓬头垢面的老妖就拿了枯藤制成的手杖过来赶:“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不知今日妖帝大人心绪不佳,还敢在此处笑闹!?噤声!”
      平日里他倒有些威望,小妖们也十分敬重,纷纷对望了一眼压下心头的不满,乖乖地四散了去。
      那只老妖望着漫天缓缓落下的雪片,长叹了一声。
      “不知菩提子又在叹什么气?”突然一人出声问道。
      那老妖却是颤了一颤,立即拜倒在地:“启禀尊上,菩提只是暗自感叹雪景的美妙。”
      雪地上隐隐出现一串脚印,直到延至他跟前,才显了行迹让菩提子看到暗红袍服的一角。
      重无邪道:“你已经有十余年不曾离开墟境,难以看到这雪境也是实言。”
      “在尊上面前,菩提从不敢有半句诳言。”菩提子拜在雪地中,低着头。
      “你可知今日枯山荒野险险被暮云落用净水一莲净化?浅夏差点魂飞魄散。”
      “菩提心中十分感念尊及时援手,又救了她一回。”
      重无邪轻笑:“这感念是真是假,你心中自然明了。”
      “尊上要利用枯山荒野来掩盖冲天妖气,避免催动刑仙阵时被天界上仙所扰。菩提断断不会有半分怨言。”
      “当年你奉上千年精魄说服我收复浅夏,倒也真的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承蒙尊上不弃。”
      “虽然今日事败,本尊心中倒并无郁结,你也不用特地去阻了那些小妖嬉戏。”
      菩提子心中暗自腹诽,妖帝一向喜怒无常,墟境中天有异象,除了这些不懂世事的小妖,谁又敢大意?难道尊上都没发现今日这地界特别的静谧,特别的妖迹罕至?
      口中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
      重无邪道:“今日我来,只想跟你问得一事。”
      “菩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就静候着等他发问。
      等了半晌,却是没有声响。菩提子不免诧异地抬起头来,望向重无邪。虽然也是俊秀非常,却并非往日绝美无双的面容,不禁“咦”了一声。他惊觉自己的失态,又连忙埋下头去。
      说来这菩提子已经活了三千多年,原身是仙山上结出的一颗菩提,五百年前已经修成散仙。十余年前他下届渡情劫,却不知怎的情根深种,恢复了仙身后也屡屡犯戒。最终因妒生恨,不禁设计拆散了浅夏两段情缘,还害她走投无路,堕入妖道。自己也因此沦为堕仙,隐居在释妖墟境中。
      他本是仙界中人,自然知道许多秘辛。
      重无邪在这人世间用陆白的身份走了一遭,一时兴起,跟暮云落过了一招。成败与否暂且不论,只苏柳陌就让他实在放不下。
      绝非放不下这个人,而是自己胸臆间所荡起的奇怪浪涌,让他无端端觉得危险。今日看到暮云落将她搂入怀中,护得如此周全妥帖,不知怎的就放任幽焰三戒的毒火烧掉了陆白的身体。他本是应该竭力保下这枚旗子,却违背初衷,一步踏错,导致自己短期内再无法轻松出入世间。
      当时自己一心所想,不过是要让他们之间插入这根刺,留下细微裂痕。最后从意海中放出一魂一魄,也只为了让这凄凉的场景在她心中深入一份罢了。
      等带着陆白的魂魄潜回释妖墟境,他才惊觉自己所作所为如此任性。
      他早前以为离散觉魂精魄只是恰巧而已,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数百年来他自持身份,从不曾刻意去了解这前因,只想这一魂一魄归元后自会明了,如今却到了不得不去需找答案的时候了。
      今日来寻着菩提子,本是要跟他问上一问。等问话到了嘴边,心中又无端端一丝犹豫。他有些恼怒,只要牵涉到苏柳陌,似乎一切都有失控的趋势。连方才出来,不知不觉间又幻出了陆白的样子。
      至高无上的妖帝真真憎恶这样的感觉,这才是释妖墟境今日大雪的缘由。
      他垂眸问道:“你可知数百年前本尊和东凌上仙银烙大战之后,为何没有再踏出这释妖墟境?”
      “尊上自然是收了重伤,妖力大损,需要闭关疗伤。”菩提子不知他用意何在,答得规规矩矩。
      重无邪说道:“话虽不假却也不尽然,你可知真正的原委?”
      菩提子犹豫了下:“尊上,你……”
      “尽可答来,说错了本尊也不会怪你。”
      “莫非……尊上是害怕妖力折损后,一入世就被仙门剿灭?所以才闭门不出。”
      重无邪知他不敢乱答,只得提点到:“非也。本尊不知为何丢失了一魂一魄,从此一入世间就罹患恶疾,举步维艰。”
      他一说完,菩提子连连喊道:“尊上饶命,尊上饶命。”
      重无邪讶然:“为何喊饶命?”
      “尊上将这等秘密告知菩提,接下来莫非就是寻个由头……杀人灭口?”他本是习的修仙之术,堕入妖道后三千年功力硬生生废掉一半。为了救浅夏一命,又奉了用法力练了千年精魄送于重无邪,如今妖帝动一动手指头,都可以让自己灰飞烟灭,自然万分小心。
      重无邪不禁失笑:“菩提,你想远了。本尊只想问你一句,你可知本尊为何丢失了这一魂一魄?你本是堕仙,大约知道一些仙界轶事奇闻。”
      “这……”他把头伏得极低,答道:“菩提无能,确实不知。”当日妖帝和银烙一场大战,两败俱伤,除了他们二位,谁能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
      重无邪道:“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菩提子说得诚恳至极,就差赌咒发誓了。
      不知为何,重无邪心中反而一阵轻松。静默片刻,他最终淡淡地警告道:“今日我与你所说之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否则后果怎样,你应当知道。”
      “菩提明白。”菩提子答得恭恭敬敬。
      一抹红影,冲天而起,在天边划出一道亮线,消失不见。
      菩提子站起身来,一抹额头渗出的冷汗。他向来惜命,如此苟且偷生,心中也无一丝难过。
      因为浅夏,不是也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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