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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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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许早上起得很早,和平时总得让阿文喊上半天才能醒来不同,他这天是早早的就从睡梦中醒来了。穿好衣服后静静的听了会儿隔壁的动静,确定阿文还在睡之后立刻快速的洗漱完就出了门。
当他站在过道里听着防盗门轻轻合上的‘卡擦’声,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等到了药房时,就见几个同事正围在那儿聊天,一边吃着从食堂里买的早点。
小许过去打了招呼,听他们在那儿讨论‘干掉台湾大陆移民过去的可能性’,不动声色的笑着换了白大褂去食堂买牛肉粉。
走到食堂刚好赶上最后一碗,一大碗浇了浓香炖牛肉汤汁的粗粉端在手上,热乎乎的香味儿直往鼻孔里钻,突然觉得胃里空得难受,拿了筷子就挑着一大摞粉丝往嘴里塞。裹着棕色肉酱的粗粉透着绵软的香气,只三两下就都进了小许的肚子里。
小许满意的擦擦嘴就回了药房,同事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椅子上玩儿手机,看来刚才的讨论已经结束了。
小许走到一边的角落里坐了下来,掏出手机连上wifi刷了刷微博人人。间或窗口那儿有人取药,坐在窗口的同事一脸不耐烦的拿了单子给人取。
大家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坐到了十点钟,渐渐的就把手机给收起来了。到中药房来去药的单子也多了起来,再过几分钟,成堆的中药方子就飞了过来,大家忙忙碌碌的奔来跑去,却总觉得那一大摞待抓的药方似乎就没少过似的。
“开这么多药!拿得回扣怎么没咱们一份儿呢!我们在这儿累死,他在上面写得倒轻松!”
有个同事气氛的一把关上药屉子,重重的把秤盘里的药分成七分儿。小许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医院里最多人抢号的那位医生开的,一张药方写得满满当当,数了数,居然有四十多味药。
另一个同事笑了起来:“找他的都是晚期的,乱七八糟开一堆,反正也不碍事儿。”
小许听着,心里有些膈应。刚来的时候觉得三观都被崩裂,现在时间长了也会抱怨脾气大的病人,有了事儿也会偷懒,可每次听同事这么像买菜似的评论这些药和人,都还是觉得好像哪里不痛快。
“欸欸欸欸!!!你那秤都没平呢!那么快你秤准了吗?!”
门口一个病人盯着刚才那同事的手喊了起来,正秤药的同事拉着一张脸,走过去把药房的门碰的一声关上了。
“欸!怎么这样啊!”
那同事走回去继续分药,像是听不见那人隔着玻璃大声嚷嚷的话。一时间就听那人兀自喊着,药房里的人都低头发着药。直到之前接嘴的同事刚好发完一张药单,拿到窗口去交给病人,看那嚷嚷的人好像有要大闹一场的架势,这才走到门口去开门帮着解释了两句,复又转回头来发药。
就这么一直忙到了中午十二点才算是结束,同事们一个个都回家去吃中饭了,小许想一想,还是穿着白大褂跑食堂去打了份饭拿回药房来吃。
等小许端着打来的饭回来时,正见着自己的老师跟一个同事坐着聊天。
“欸,小许啊,今天怎么没回去吃呢?”
“哦,今儿个不是太忙了吗,懒得跑了。”小许走到一边坐下,把饭摆了开吃。
“这食堂啊,还是要少吃,我之前胃疼还去做了个胃镜,又做了肠镜,胃炎了。想来想去都是吃这个食堂吃的,你看我之前那么胖,就来咱们这医院待了多久啊,得个胃炎都瘦成这样了。我才23呢,到我退休,还得这么日复一日的三十多年!这食堂我是不敢吃了。”
那同事看小许吃食堂,感慨了两句,说着说着又慢慢聊到了医保问题上了。
小许一边嚼着嘴里的饭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间或回两句,等到他饭快吃完,那同事才告辞回家了。
老师等那同事走了才去架锅子煮面。
带小许的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人,兢兢业业,每天中午也不回家,自己在药房里准备了锅碗瓢盆煮个面条凑合着吃吃。小许常常想,自己的老师恐怕是这个药房里最像个药师的人了。
等到下午两点,有班的同事又三三两两的转回来了,互相打过招呼就坐在椅子上开始玩儿手机。
刚过了两点没一会儿,窗口那儿突然来了个人,坐着的大家都爱理不理的,最后还是老师凑过去问什么事。那人在窗口那儿问了一通,老师反复说了几句‘这个不清楚,你还是去找下医生’。等那人走去门诊了,老师笑着摇了摇头。
“问什么都,也不知道去挂号!”坐窗口边的同事不耐烦的说了一句。
老师笑嘻嘻的走到一个同事旁边。
“这家伙不行了呀,一个上午七次大,这我看着肯定是直肠癌晚期了。”
小许心里猛然一震,偷眼往窗口那儿看了一看,那人还没走远,佝偻着身影,花白着头发,看上去和老师差不多的年岁,大概正是刚退休马上可以享儿孙福的时候。
“他自己还搞不清楚,还问我是不是吃点什么药就能好,我看肯定是直肠癌。”
老师和那个同事还在那儿讨论,小许听着心里却猛然一片冰凉。
他几步走到窗口那儿站着,看着那道身影缓缓地走到门诊挂号处,又一个人拎着一个买酒时套在外面的那种布袋子慢慢的,佝偻着走到楼梯口去楼上找医生看病。
小许站在那儿看着,直到那身影消失还站在那里。
同事们笑着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突然一下觉得难以接受这些刺耳的评论。
癌症!
癌症!
他们在笑着谈论一个人的生死!
小许有些茫然而愤怒的站在那里,一时间无话可说。
他想着,到底为什么,大家可以这样笑着去谈论这些原本沉重的事情?是因为这种地方呆久了,不改变想法就难以继续待下去吗?所以才要这样一步一步的麻痹自己?
但是,癌症!
天呐,只是听到这个词,只是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小许突然就觉得害怕起来,慌张起来。
多么普通的人,尚且不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要怎么去面对呢?医生会怎么告诉他呢?他也会成为那些长年来抓药的药罐子吗?
他为什么,一个人来呢?
小许突然感到浑身冰凉。
同事们已经开始讨论别的话题了,青菜多少钱一斤,捐款不该给非洲……
这些平常已经听惯的可笑话题,此时却和那两个恶魔一样的字一起重重的压在他心头。
【我才23呢,到我退休,还得这么日复一日的三十多年!】
同事的话猛然浮现出来。
他转头看看身边的同事,玩儿着手机,漫不经心的聊着天,不远处的药架子上有些角落里厚厚的灰尘似乎还在随着他们的话语飞舞。
一生……
小许就像第一次看着自己工作的这个药房,充满了茫然。
生命,脆弱的生命,就要交托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吗?
他一步步的走回到椅子边坐下,掏出手机,半天也没刷动一下。
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一生’这两个字。
这么沉重的字眼,如今却突然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无法控制的去想象自己的一生,想象自己在这个地方碌碌无为三十年,想象五年后的自己住在哪里,想象下一次,体检后拿着体检报告单的自己。
他想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