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穿越三国——误拂弦》萧长琴短

1、引子

　　静夜，案前仍有一盏昏黄的灯未熄。灯前坐着我鬓边略带银丝的主人，正戴上式样古旧的老花眼镜，摊开一本本厚厚的书册查阅着什么。连着几天的伏案疾书，他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时而按一按额角，凝神苦思，时而眼睛漫无焦距的遥视远方。

　　他手中握着我们之间最得宠爱的墨姐姐，中指上厚厚的茧结轻抚过她的一头柔发，沉吟良久，却仍不知如何下笔，只是口里喃喃的念叨：“建安十三年十一月，冰冷的江面上翻滚燃烧的火焰，那究竟是怎样一番场景？”他想了又想，反反复复只是让人烦心的这几句，那模样真是笨到家了。

　　我趴在高高的笔筒上，探出脑袋看他，放开了嗓子对他喊：“喂，老伯，别看也别想啦，去睡一觉，明天墨姐姐就会替你打听妥当的。”人真是可笑的，以为凭借自己的小小聪明和那一大叠暗昧不明的史书就能拨云见日,下笔如神。说什么周公死去五百年后生孔子，乃“休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之后又是什么“诸侯相兼，史记放绝”，直到太史公“述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写出名传千古的《史记》……哎，司马先生手里那杆秃毛笔亲眼目睹了她生性耿直的主人被李陵案无辜牵连，朝中同僚却慑于汉武帝的刚愎独断，并无一人挺身而出替他说句公道话，凉薄的亲友又不肯以货赂为他赎罪，以至主人遭受腐刑……这种种不公和世情冷暖令她心里积下了一股怨怼之气，所以才会在《史记》中对那些得意志满的胜利者颇多微词，对与主人遭际相类的悲剧人物却颇多同情；对善用智计者多有讽刺，对性情中人却多有褒赞……它和我们一样，写出的不过是自己眼里看到的，心中想到的那一段历史，甚至任性的扭曲夸大了某些故事的本来面目，若是知道后世众人都把它说的话奉若至理，动不动搬出来引经据典一番，姐姐不知道要暗中偷笑多少回呢！

　　“老伯，你歇歇吧！”我好心的一遍又一遍喊他，喊得喉咙都快破了，他只是听不见，还是想想查查，查查想想，真是个认死理的书呆子，我无聊的想着，嘟囔着，却也懒得再叫嚷，又过了好久，终于听他低叹了一声，把墨姐姐送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又伸了伸腰，轻轻的扭暗了灯。

　　夜幕深沉，尘世在冷风萧瑟中渐渐睡去。日间喧嚣嘈杂的一切归于岑寂，我们的世界却渐渐活了起来。

　　“水姐姐，水姐姐，梅妃娘娘的园子好玩么？你看见她了没？皇帝的容貌是怎样的？”

　　我身旁的阿橘和阿粉又缠着刚刚进门的姐姐讲故事。她们两个被主人带回家的日子也算久了，只不过因为颜色靓丽，不堪实用，平日里主人只偶尔拿她们标注些晦涩难懂的字眼，所以同我这个几天前才进门的生面孔一样分外空闲无聊。

　　“……皇帝说完呵呵大笑，于是梅妃款款上前答道‘臣妾所懂得的，不过是烹茶吹笛的小玩意儿，哪里比得上皇帝您调和四海的手段呢？”

　　“呵……”我打了个哈欠，这话上次墨姐姐去唐朝的时候也曾说过，是唐明皇与梅妃斗茶不赢夸赞她时，江采萍的一句谦词，不过墨姐姐说出来要郑重许多，没了水姐姐的风情．．．．．．还有桃花夫人与花蕊夫人的故事，她们讲起来也是大不相同，怪不得最近主人写出的文章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又是那样，有时候写着写着就把自己全盘推翻了，真是可怜！阿橘和阿粉两个家伙也怪，成天为这些深宫怨妇的故事悲叹不已，不知道是因为在她们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还是因为跟人在一起待久了，学会以了悲剧为食……我想着，又是一个大哈欠冒出来，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阿珠，阿珠，醒醒。”迷迷糊糊之间，看到墨姐姐的脸在眼前晃。她又推推我，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姐姐？”揉揉眼睛看她，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出什么事了？”我满腹狐疑的问，这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此次汉末之行，我想你代我去。”墨姐姐在古代住得久了些，说话也如古人简略，“水的举动你也看出来了，多半是存了和我比试竞赛的心思，我说东，她就偏要说西，我写高，她就偏要写低。长久下去对主人不好，所以想要你去。”

　　到底是墨姐姐，胸怀宽大，决断明敏！事关大局，我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却免不了心里暗暗发愁，“姐姐，我愿意去，不过我不像你和水姐姐，把祖师婆婆们写下的游记心得都翻了个遍，虽然有些是她们由着性子胡来，但看得多了，真正的历史总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我连《三国志》，《后汉书》，《晋书》都记不全……”

　　“这也是，你年纪还小着呢。”墨姐姐沉吟片刻，点头说，“阿珠，主人此番想要知道公元208年冬日那一场赤壁之战的情形，你既然对汉末的一切不熟悉，索性在江东多住上些时候。这样一来，大战真正来临的那天你便已摸清所有来龙去脉，为主人讲起故事也就驾轻就熟了，你说好么？”

　　“好哇！”我忙欢声应到，却见墨姐姐脸色沉了下来，“阿珠，到汉末不是为了玩耍，而是为了归来时能够讲出自己的故事。你既然要讲赤壁之战，就要想法子多看几场战争，多向几位将领讨教，不要总是以为我们撰写史册就凌驾于人之上，他们中也有智慧非常，惊才绝艳之辈。”她想了想，“东吴周公瑾，赤壁一战中以五万江南子弟当曹操二十万大军，你不仅要想法子见到他，还要说服他准许你亲临赤壁观战。为了帮助你，我可以给你这个。”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三缕金线来，“这是笔仙姑姑在蟠桃会上与孙大圣打赌，从他那里赢来一千根毫毛中的三根，它们可以帮你在瞬间移动到三个地方。不过你要记得两件事，第一，你的所作所为可能改变历史，所以务必慎重行事；第二，无论遇到何事，你不可以掉眼泪，因为我们的眼泪和人类不同，我们的泪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我们的故事便是用心里的泪写成。你若是流了泪，在那边的时间就会缩短，写出的故事也就短了。”她看了看我，“你太小，泪流多了就没法子看到赤壁之战了，你懂了么？”

　　流泪，我为什么要流泪呢？看行军打仗会让人流泪么，我又不是阿粉阿橘，会为窗外的飞花落叶流泪。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墨姐姐笑了笑，“那么便去罢，我等着听你讲那天江面上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