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月来花弄影》烟柳弄晴

4、道是有情却无情

　　云破月含一口盐水，漱漱口，吐在绿衣侍女手托的铜盘上，另一红衣侍女随后持一方素色手帕，弯下腰来抹净他嘴角的水渍。待侍女掩上房门，云破月就懒懒地斜躺在贵妃椅上，来回摩挲着身下那张白狐皮。

　　半晌，云破月才呵欠着开口：

　　“我竟漏算了一人，那严首辅，可真是个大麻烦呢。”

　　花弄影端起茶盏，以茶杯盖拨开顶上的茶沫，道：

　　“于你来说，万事不全在掌握之中？”

　　云破月以手掩掉刚出口的一个呵欠，陷入了深思。

　　原本穿越到明朝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还是有个高官爸爸，还是不愁吃喝，身体还是自己的，最好笑的是原先的李晋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穿越穿得像自己一样巧合可真是少见了，亏自己当时还害怕会被人认出来，哪料看看先前的画像，简直是分毫不差。当初百思不解自己一没跌跤二没撞车，为何会无故穿越？现在想来也许就是相同的相貌作怪，或者那个李晋现在也顶替了我的位子。

　　记忆中……严嵩权倾朝野也是嘉靖二十五年的事，何以在嘉靖二十一年便已经升至首辅之位？嗳，史料误人呐。云破月哀叹一声，本想趁那严嵩权少官小时，一步步蚕食朝中权势，博取明世宗的宠信，待那时严嵩上位，我便足以与之抗衡。只是我全然听信史料所载，却忘了史书多有误。这样一来，是急不得也缓不得，操之过急则令人生疑，拖泥带水则让严嵩占了先机，唉，麻烦呐麻烦！

　　“这下麻烦了……”云破月以折扇敲打头，拧紧了秀眉，自言道：“没料到严嵩已是首辅，单凭我这个新科状元和礼部侍郎的头衔，如何敌得过这老狐狸……”语毕，连叹数声。

　　花弄影冷看云破月唉声叹气许久，仍是专注地品着手中的碧螺春，理也不理他。云破月长嗟短叹半天，却不见花弄影应声，摸摸瑶鼻道：

　　“怎么，你就任我遭严嵩排挤然后辞官归隐山林？”

　　花弄影才抬起秋水双瞳瞥一眼云破月，悠悠道：

　　“你心里早有对策，又何必试探我。”

　　云破月仰首清笑，唰地打开折扇，将扇上字迹摇晃，开怀道：

　　“那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对策？”

　　花弄影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近云破月，居高临下地瞧他：

　　“首先，能压制住严嵩的唯有明世宗一人，决无第二人可提。因而也只有趁严嵩未彻底控制朝野前，让明世宗听信于你，那么即使最后仍无法扳倒严嵩，你也能与之抗衡。”

　　云破月不动声色，好整以暇地继续发问：

　　“既有首先，想必你还有其次？”

　　“其次并非指对策，只是提醒你，切忌操之过急。”

　　云破月摇几下折扇，那对漂亮的眸子隐隐闭合，似在细细思索花弄影的话，终又发问：

　　“明世宗何以舍严嵩而取我？”

　　听见这一句问话，花弄影难得地勾起唇，也不知云破月看见了没。只是这笑，却笑得难解，花弄影一转身，发间的朱玉簪击出泠泠脆响。

　　“你的才华，以及……美色。”话间隐约有些许涩意，云破月却似没有注意，凤眸蓦然睁开，掠过一抹异彩，迭声重复那两字：

　　“美色！美色！好个美色，花弄影你果然懂我，美色确是我应当利用的工具。”

　　云破月翻身而起，唰地拢上折扇，神色一扫此前的阴郁，反是一脸喜色，接道：

　　“非我自夸，翻遍整个京城，也决不会有人胜过你我。”

　　话落突又想起明世宗在朝堂上怔愣的模样以及严嵩失态的触碰，不由一笑，看在花弄影眼中，是冷冷的、充满蔑视的一笑。云破月确实看轻两人的失态，位高权重的两人竟为自己所惑，那要攀上权利的高峰非难事，即使严嵩城府更深于自己，也不足为惧。

　　花弄影见他许久不说话，只一味沉思，耐不出开口试探：

　　“你……真会用美色？”

　　云破月将视线落到她脸上。与自己相似的俏脸上显然藏不住心思，有几分紧张有几分忐忑有几分担忧，云破月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是把心都系在自己身上了。

　　人总是这样，从不把话记在心上。真让人受不了。

　　云破月伸手在空中，仿佛触到花弄影的脸，花弄影当即羞涩起来，然云破月一笑而已，又把手落下。

　　“弄影，”云破月敛笑，平素里总盈蕴着勾人意味的凤眸也变得冷淡，“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不要把感情放在我身上。”

　　花弄影愣住了！她未料到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的情意就这样被云破月轻易地、却血淋淋地撕开在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够如此？她以为云破月只是冷淡，却不是无心的，至少，不会这样堂皇地揭开她的秘密。他怎能说出如斯残忍的词句，又同时用这种平静的波澜不兴的表情待她？

　　“我可以对你很好，可是决不会喜欢你一分一毫。我以为你会清楚。”

　　云破月目无表情地盯着花弄影，那诱人的眸子里却是残忍，他看清楚花弄影对他的情深，她也看清楚他的残忍。

　　不该啊，不该如此。花弄影喃喃地、低低地自语。酸涩陡然升腾作气恼、痛苦，怎么会……自己怎么会将感情置于此人身上，怎么会这般蠢，怎么还这般忠心不移？

　　终于，胸中翻搅的疼痛被她生生压了下来，花弄影艰难地开口：

　　“我明白。你有自己的理想。”

　　花弄影跌着轻浮的步子走出了厢房。云破月倚在贵妃椅上，淡淡地笑，堪比蕊珠宫女的面容仍是一贯的冷漠，完全没将花弄影的悲伤放在心上。

　　须臾，云破月仰首大笑，笑得肆无忌惮：

　　“情爱？何谓情、何谓爱？”

　　他本就是无情之人，谁若曾将心遗留在他身上，就注定的心碎。

　　不该有谁去招惹他，因为他来到这个朝代的第一天，就只愿为理想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