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牧垣

3、第 3 章

　　画室的训练还是在一如既往的进行着，每日每日，不动声色。相比于暑假时候高强度的训练，作业量减了很多，可对质量却苛刻的不止增加了一倍。其实大都不过半大的孩子，生活无虑，心思简单纯粹。即使对辛苦的作息稍显为难，嘴里满满的吐槽抱怨，却也没有谁真正拖拉过进度和作业。楼下宿舍住着一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子，在每个画完画的深夜还要坚持看一看文化课课本；蛮横霸道的何嘉嘉枕头下其实压着好几本她哥哥从外地给她寄回来的精装画册；就连画室最没有天赋、笔法生硬的阿门，也从来不会抱怨经常性进行到凌晨之后的训练。没有谁不知道高三的概念。这不过是一个三线都算不得的小城市，也有这样多的人鸡毛蒜皮，终日碌碌。没有谁会动辄将“梦想”“目标”之类挂在嘴边。那些东西过于飘渺遥远，大家其实不过是想换得一个离自己想要的生活更近一步的结果。

　　十月的一天，那天早上的天气实在太好。好到众人刚调整好画架，刘未突然心血来潮：“收拾下东西！我们去火车站写生！二十分钟后楼下集合，都赶紧的！”
　　路南安习惯性的推了推框架眼镜，用一贯严肃认真的语气盯着人说：“本天师夜观天象，上神曰，今日有雨。”
　　何嘉嘉认认真真在空中吐了个烟圈，万分鄙夷地瞥他：“路大仙，您不就是不愿意见你那个住在火车站附近的林妹妹嘛？直说就好。非要充什么神棍！”何嘉嘉和路南安同桌三年，里里短短知道他的不少事情。自然也包括那个追了他许久的深度公主病的娇弱少女林舒然。
　　殷越随着众人恍然大悟，开始调侃路南安。路天师双手插兜，一脸的世人皆醉我独醒，仰着鼻孔评价道：“一群俗人。”
　　由于路天师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火车站，甚至不惜以在画室画一下午色彩小稿为代价。刘未也就没再强迫。柏立湖拽过刘未站在墙角，一张稍显方硬的脸带着丝丝笑意：“未哥，要不我也不去了吧。反正你一个人带也足够，好不容易偷个懒。”那时候郑云正作为一个研究生，本本分分和导师一起天南海北的乱跑。阿木也不过是个大二的学生，只能在周末和节假日过来帮帮忙。画室只剩下刘未和柏立湖两个，要讲课，要改画，要找写生的模特，要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给予意见和指导，要准备每周的测试。每天也不见得比这些高考班的学生轻松多少。
　　刘未作为这间画室的老板，伸手拍了拍柏立湖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抽出一根烟点着：“嗯，行，老弟你去歇着吧。我知道你这阵子辛苦了。正想和你说呢，最迟下个礼拜，池池——就我们上次一起吃饭学油画的，嗯，对。就那眼睛挺大那女的——就要过来了。她已经答应了我帮忙把这批学生送走。”
　　至今单身的柏老师对那个大眼睛微卷发的池池还有印象，多问了两句之后，又叮嘱刘未说让他不要弄到太晚，毕竟火车站鱼龙混杂，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之类。刘大爷眯了眯他那双稍显狭长的笑眼，佯怒般轻踹了柏立湖一脚，嘟囔着“事儿妈”潇洒的转身走开了。于是一群年轻蓬勃的少年人背着画袋和小马扎就这样风风火火浩浩荡荡向火车站进发了。
　　火车站大概是这世界上最能表现浮生百态的场所之一。这样一个喧闹拥挤的场所，有啼哭不止的婴孩儿，拥吻眷恋的深情男女，背着双肩包步履行匆的男孩儿，一个人拎着巨大行李箱的瘦弱少女，满是落拓气息的长发男人，满口黄牙又秃顶的中年大叔，相互搀扶的年老夫妇……纷繁错杂，满眼荒凉，仿佛在观看灵魂印刻下浓缩而就的一个微观世界。殷越站在售票处的阴影处，手执着画笔，偶尔抬眼看一下在远处抽烟的男人，沉闷非常。他心里住了一只野兽，啃噬着他片刻不得安宁，时刻叫嚣着想要破笼而出。越挣扎，越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