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药已过期

1、〇一【再遇】

　　已是深夜，白天的暑热依旧没有退去。摇头扇发出疲倦的噪音，吹送着温热的风。
　　曹璟坐在客厅角落的饭桌前，绞尽脑汁地写着新学期的工作计划。
　　就在他琢摸着今年秋天是不是要组织班里的熊孩子来一次科技馆之旅时，桌上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
　　陌生的号码，曹璟扫了一眼屏幕，将手机调了静音。这么晚了那些卖理财、卖房子的人还不下班吗。
　　手机屏幕在一阵闪烁后便安静下来。可没过两分钟，便又疯狂的闪烁起来，仍是方才那个号码。
　　接起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过来，带着似曾相识的沙哑。
　　“嘉林哥，是你吗？”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和不紧不慢的语调，正是自己记忆里所剩无几的嘉林。
　　祁嘉林是曹璟父亲好友的儿子，比自己大6岁，曾经在一起生活过几年。他在电话那边说，自己明天来北京办些事情，上午会顺道来看他。
　　已经10年没有见过了。挂断电话，曹璟完全无心工作。嘉林哥现在长什么样子呢（应该没有很大变化吧？）、做什么工作呢（以前听说自己做生意）、过得怎么样呢（应该还不错吧）。对了，他说来北京办些事情，是出差吗？听起来并不是要办公事的语气。如果是因为私事，是什么事呢？会和妻子一起来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沸水中的气泡一般在脑中翻腾，浮起、下沉、再浮起，乱成一团，却无法控制。
　　上一次见面，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呢？想起十几年前的记忆，所有的问题瞬间烟消云散。
　　现在的自己真的还想见到嘉林吗？
　　没有头绪，曹璟撂下没写完的工作计划，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

　　“嫌弃自己”，破旧的灰色短袖上印着这么四个大字。短袖领口已经变形，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除了胸部的汗渍，衣服下摆还有可疑的褐色污渍。同样破旧没型的黑色长裤上沾满了灰色的灰尘，而脚上那双白色的运动鞋由于常年没有擦洗，也已经变成可以和长裤融为一体的深灰色。
　　背在身后的黑色双肩包倒是看不见模样，但跨在左肩上的两个肩带接缝处也藏满了灰尘和污垢。当曹璟用不确定的眼神打量站在地铁站前这个落魄的男人时，他却径直向曹璟走来。
　　“曹璟？”男人最终确认般说道，脸上带着一丝僵硬的笑意。
　　“嘉林哥？”曹璟尽量不露痕迹的反复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年过30的男人，怎么看都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曹嘉林。虽然，五官、体型和声音依旧带着以前的样子。
　　“坐了一晚上火车，很累啊。”看见曹璟站在原地呆呆不动，男人催促般说道。他大喇喇的挠着头发。那一头凌乱的头发，别说是打理，看得出来有很久没有修剪过了。
　　“抱歉抱歉，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曹璟说不出去家里坐坐。这个可疑的男人，绝不能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轻易带他回家。
　　听了这句话，男人带着一丝笑意盯着曹璟的脸，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在火车上吃过了，我没提前订旅馆，可以借你家先休息一下吗？”男人将背包肩带换到右肩上，一副“快走吧”的表情。

　　从地铁站步行到曹璟现在的住所，用了15分钟。一路上两个人始终保持着沉默。虽然曹璟想以“今天好热”这样的话打破沉默，可是看着男人低头不语走路的样子，始终没有开口。
　　除了闷热，还是闷热。
　　当打开位于6层老楼顶层的房间房门时，辛辣的热浪扑面而来。经过一上午的暴晒，不到50平米的一居室里，比室外还要热三分。
　　说了声“进来吧”，曹璟奔进卧室打开阳台的窗户。又匆忙从客厅角落的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冻的橙汁。
　　“不关窗害怕热气进来，关了窗又不透风，真是太麻烦了。”一番忙乱后回过神，曹璟发现男人已经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泰然自若，对于自己方才的话也没有回应，只是用自己不曾见过的锐利眼神打量着屋里的光景。同他的穿着风格一样的破旧背包，丢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
　　看到曹璟递过来的橙汁，男人露出不可置信，却又带一丝理所当然的表情。没有道谢，他咕咚咕咚地喝起果汁来。
　　“广州比这里还热吧。”曹璟在距离沙发不远出的简易折凳上坐下，打开一旁的摇头电风扇。
　　唔，男人含糊的应了一声，将一饮而尽后的易拉罐随手放在沙发前的简易茶几上，便伸展四肢仰躺在沙发上。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几分钟呆，然后恶狠狠地挠着额前的头发。
　　“没空调真热。”他小声抱怨着，翻身面对沙发靠背睡起觉来。

　　曹璟就这么坐在折叠凳上，耳边响着电风扇吱吱作响的声音，看着躺在沙发上男人的背影。原本高大的身材，现在却多了一分消瘦。由于沙发很小，他的双腿搭在沙发扶手上，双脚悬在空中，没有支撑点。可即便这样，不出几分钟，男人便发出了沉重、平稳的呼吸声。
　　“嘉林哥？”曹璟轻声唤道，声音小到原本就没打算把他叫醒。
　　没有回答，男人的呼吸依旧平稳的起起伏伏。
　　他来到沙发前，俯视着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祁嘉林以前是张这个样子吗。曹璟努力回想10年前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再和眼前这张侧脸一一比对，从额头到下巴的线条是如出一辙的。只是由于变瘦了，脸部的轮廓更加棱角分明。
　　曹璟记得，他的右耳后有一颗深褐色的痣。俯下身努力辨认，果然还在。凑近男人身边，一股浓郁的汗味，混杂着候车室惯有的臭味便扑面而来。脸颊和脖颈上可以看到布满灰尘的皮肤上被汗渍冲刷出的不规则图案。
　　他真的是昨晚坐火车来的吗。曹璟向后稍稍缩了下身，看着他布满胡茬的下巴和两腮。很陌生，却有些熟悉。嘉林的胡茬一直很硬，现在还是这样吗？
　　曹璟再次俯下身，轻轻伸手触摸熟睡着的男人的胡茬。依旧很硬，刺刺的，像以前摸过的刺猬的毛。
　　好像是感觉到手指的触感，男人的睫毛轻轻的抖动了几下。曹璟迅速收回手，藏着砰砰直响的心跳回到自己的卧室。
　　等他醒来一定要跟他说清楚，请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