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衔泥填成川》牧垣

4、我是宋衔年

　　鹤城。城绕水而立，水环城而流。烟柳画桥，参差人家，有白衣浅酌低唱，有伊人倚镜梳妆。端的一派富饶祥和的水乡风光。
　　逝川到城中时已近黄昏，闲闲散散听了曲儿，又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金帛楼饱了口舌之欲，闲闲散散在城中晃了两圈，不知不觉就入了夜。正待寻点其他的乐子，忽注意到家家闭户，街上寻常摆摊的也不见了踪影。一阵风吹过，原本热闹的锦绣富饶都含了两分不该有的仓促萧条。正疑虑着，旁边“吱呀呀”响起关门的声音，看到外面还有人在，一个忠厚模样的大叔半个身子探出门外，道：“天这样晚了，公子莫要在外逗留了。早些回家去吧。”
　　逝川想起在茶馆内听到的那句“还不是那几桩命案闹的！”原来竟闹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他拱了手，道：“这位大叔，这城中可是出了什么事？”他面相生的好，本就是走到哪里都值得人侧目的样子，再加之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质。这稍微摆低一点姿态，都会给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公子是外乡人？”那人温言问道。
　　“在下寻访友人，今日刚到此地。”他从善如流道。
　　“唉，城中最近出了好几起命案。皆是深夜在街上被害。公子还是先去寻个客栈住下。莫要有什么不测。”
　　“多谢这位大叔。”
　　“不谢。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右拐有好几家客栈，公子快些去吧。”那人说着，然后叹了一口气，门板被吱呀着合上了。
　　逝川循着那条路不紧不慢的走着，周围衢静无声，只有几个小胡同张着黑黝黝的大口，像是要把谁拆骨入腹。
　　“嗯….痛……嗯……啊……”
　　“没事，等一下就不痛了。乖……听话，放松点，乖……”
　　“呜……嗯……啊……李郎……啊…….”
　　逝川脚停在胡同口，眼角瞥见墙角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子。他早知精怪之中狐族最是放荡多情，却不想在这人间的小巷也能撞见对方的风流债。月光下的身影抵死缠绵，他鼻尖有闻到格外浓重的妖气。罢了罢了，总归不是自家的事。他不动声色踩着月的波纹离开，不多时抬头却正看见一个人影在前，身颈修长，衣袍翻飞，只背影就显出两分凛冽的气势。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人正察觉什么一般回首——白发黑眸，夺神掠智。逝川恍惚失神，只觉天地都在这刻静止。
　　“逝川公子。”那人定眼看着他，声音清贵大方，在这黑夜里像是流动的泉。
　　是白天戴斗笠的那个人。
　　逝川笑眼向这人走了几步。“敢问公子是……”白天虽听得宋玖唤他“衔年”，却没有开口唤他的由头。
　　“我是宋衔年，宝木宋，燕子衔泥，辞旧入新年的衔年。之前在茶棚与你见过。”看对方只是含笑依旧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敛了眉低首轻笑了一声，声音有两分冷意：“逝川公子，我今天白天当劝告过你，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逝川听得他这一声低笑，笑意更甚：“那衔年认为我该在哪里呢？”
　　“啊！救……”宋衔年启了唇正待回答，忽听得一声急促的呼救。他顿时脸色一变，怔忪了一刻当即拉了逝川的手腕往声源处跑去，脚程之快根本就不是凡人可以比拟。逝川心头闪过几分思量，配合着对方的脚程动了起来。他倒想看看这人究竟要做什么。手腕处有阵阵的暖，是有别于妖物的温度。
　　二人的速度自是异于常人，眨眼间便到了声源处，逝川看过去，两个黑色的影子倒在地上，一个已没了声息，另一个昏迷的却在衣衫之下露出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正是自己刚刚避开的那个胡同。果然还是出事了，他心中计较着。宋衔年看着他的脸色：“你认得他们？”
　　“不认得。只是刚才走过这儿，他们正…….”逝川瞄了一眼地上衣不蔽体的一人一妖，看宋衔年不自然别了头，才又道：“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宋衔年走过去查探了一下，心脏被生生挖出，和其他死的那几个人是一样的手法。继而回身沉声问道：“逝川公子，妖界最近是否太疏于管理？”
　　逝川反问“衔年何以如此问？”
　　“不用同我装糊涂，堂堂鼠王殿少主，我不信你没闻见如此浓重的妖气。”是嘲讽又肯定的语气，宋衔年缓步走到他面前，以一种交颈的姿势在他耳边冷声说：“你回头看。”白色的发梢轻轻扫过鼻翼，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嗓子干哑，浑身僵硬。像是被谁施了定身咒，哪里还能回头。
　　宋衔年说完这句话当即向前甩了一张符隶，登时一道金光划过，一个黑影自高处落下。而逝川同他对面站着，只看他轻抬了下手臂，又听得背后有落下重物的声音。待他也回首与这人比肩而立，方识得地上蜷缩着一个男人，黑袍上还粘着一张符隶，也不出声，只是长手长脚都蜷缩在一起，似是极为痛苦的样子。他身上有极浓重的血腥味，还有，已接近魔物的妖气。
　　“他……”逝川皱了一下眉，想了下前后：“城中这几日死的人，都是他杀的？”
　　“是。妖魅无良，罔顾人命。死的人个个被活生生掏了心脏。官府怕引起恐慌才隐瞒了部分内情。今天这个，是这城中受害的第七人。”宋衔年答，他伸手松开绑头发的缎带，白发四散。冰冷的夜风吹过，反显得他像极山中的鬼魅。逝川听得这个人声音铮铮如散落的兵器“我从尧城经平道再到鹤城，追了这妖物四个月。眼睁睁看他生食三十二颗人心。若不是今日他与其他精怪妄斗，还不至落到我手里。我……还不定会看他残害多少人命。”
　　逝川眼看着地上那妖物身上的符隶，喃喃道：“原来衔年是修道之人呐。”

　　——原来你是修道之人，以斩妖除魔为任。而我，却是你口中那最不堪，最无良的妖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