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迹》伊纸的鱼骨头

10、木犀花开·第七章

　　瘟疫出现第三日。
　　穆曦与陵安二人站在悬崖上鸟瞰整个墨洛山狮子窟。至今她仍然无法相信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快，甚至来不及反应。
　　疯狂散播的那疑似瘟疫的病毒已经笼罩整个狮子窟，有三分之二的弟兄出现反应，死亡人数更是上升到了整个洛山派人员的一半。这不是简单的天灾，罗大伯遇袭身亡，整个狮子窟的图纸被盗，一切说明着危难已经降临，洛山狮子窟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劫数。所有人都是慌手忙脚的对付着突如其来的灾难，包括穆曦。可她的脑海里仍然都是这两天的血红之日与四年前楚亡之日朝阳的对比照，即便她已经和陵安在洛山禁地出口对面的悬崖上等了快一整天了。掌门刘玄命令陵安及齐南负责洛山周边的风吹草动，一旦驻扎在附近的辽军开始进攻他们便负责最后的防守。
　　陵安一直是热心肠，她现在担心的都快疯了。她不明白掌门究竟在想些什么。让玉面狐一个学习幻术的女子去负责早已乱作一团的内部，不晓得她还能应付得过来么？为什么不让她也去帮个忙？穆曦却无视了一直在自己眼前来回踱步的陵安，呆若木鸡，内心却翻江倒海。再一次面临如此劫难，穆曦心中其实早已就惊涛骇浪了。可她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狮子窟。狮子窟已经褪去了以往的宁静祥和，萧杀气息笼罩着狮子窟，只是没有金戈相交声，没有硝烟滚滚，有的只是瘟疫哪让人措手不及的恐怖毒性，却不知恐怖程度远远胜过那震耳欲聋的战场。山外已有辽国精兵扎寨虎视眈眈准备进攻，内有间谍入侵，这次狮子窟的大难，无处可避。这里的每个人都经历着磨难与心理的考验，是生是死，只在一念。如今穆曦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祈求洛山子弟安然无恙，也祈求子柒，能平安无事。
　　与外面的焦灼忙碌相比，静立于屋内窗边的玉面狐显得太格格不入。她手中紧握着的茶杯倒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她立于肩头的小鸟儿。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本来就是一个令人难以琢磨透的女人。在深深吐出浑浊空气之后，玉面狐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转身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绣着精美狼图腾的小袋子放进袖口，推门里去。而刚才还站在她肩上的那只鸟现如今已经从窗户飞走，直奔洛山旁的某处，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那个女人看似一袭白衣，面相却险恶凶狠至极。她挥了挥手，站在她一旁的将军模样的人便行礼告退。是要开始了吗？
　　是的。没出三个时辰，洛山外部已是混战连天。辽军从三面出击，除了连着其他山脉的北部，东西南方已几乎都是辽国军队了。陵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宁静制造厂会被战火吞噬。她和陵安负责东方，齐南负责西方，而南方是玉面狐的战场。齐南毕竟是剑术了得，他带着的锻造部也是高手云集，相比起来玉面狐就没有那么轻松了。陵安这块则更是，陵安带领的是防御部的兄弟，几乎都是弓箭手，然而近战对于弓箭手来讲是非常不利的一件事。即便被称为“洛山第一神射手”的陵安，操纵着赫赫有名的吞天弩，那狮子窟的得意之作，似乎杀伤力也是大打折扣。
　　可即便是这样陵安也奋力杀敌，双手中的吞天弩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准。吞天弩的外形与其他弓弩没什么区别，可手柄中心有个小圆钮，按下它，吞天弩就会在直线发射□□基础上向左和右各再多发两只。捧着它的陵安发挥了自己的乐观和自信，为废柴穆曦和其他弟兄们形成了无形却又强大的防护盾。看到那样的陵安，穆曦无论如何自己也都要尽全力，否则怎对得起她。然而就算怎么拼命，感觉这场仗也是必输的。因为辽国的主力都在东面，身为机关大师的辽国国师雪君和此次带兵的腾远大将军都在东方，而陵安和穆曦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身为机关大师的雪君，她的近身护卫都配有机关护腕。穆曦僵硬地杀敌的同时，她也很用心的在观察那护腕，她甚至记下了暗器的按钮。于是在看到某位护卫倒地后她急忙跑去摘下来给自己戴上，开始不太顺手，后来竟凭着脑海里的点丁记忆用得十分上手。雪君面不改色，可倒是记下了这个姑娘的样子。“可塑之才。”她如是对腾远大将军说道。
　　杀敌没有穆曦想得那么轻松，很快她就觉得有些体力不支，脑袋昏昏沉沉，她开始难受，腿软了的她在马上就跌倒的时候，陵安赶紧抓住她瘦弱的手臂，给她一丝支撑让她不在这不可跌倒的地方摔一跤。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么友善一扶，意想不到的悲剧发生了。
　　一个泛着寒光的矢朝着穆曦飞来，待陵安反过来时，她已经来不及举起跟木桩一般重的吞天弩。
　　“穆曦！”
　　那一声在死亡边缘的呼喊，似乎是从喉咙里撕出来的，划破整个天空。
　　穆曦应声抬头。可就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命运和陵安跟她开了个玩笑。她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却又能感觉得到一个冰凉的触点。那个流矢穿过了陵安整个身体，也刺破了穆曦的心。陵安为穆曦挡下了这一箭，这是一个在连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内做下的决定。这是她的本能，这是友情所示。所以她怎会有怨言，怎会后悔。陵安从来不说“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以后都要在一起”之类的话，因为她知道，真正真挚的友情城堡，是永远无法用文字砌成的。所以她这个简单又不简单的动作，是穆曦永远不会再见到的最好的诠释至真友谊的方式。可她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都还未来得及跟她说声“谢谢”，或叫一声她的名字。
　　吞天弩掉在了地上，沉重的闷响敲碎穆曦的心。陵安的嘴巴还保持着曦字的口型；她的双眼里还能清楚的寻到担心和焦急。穆曦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居然叫不出陵安的名字，只有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哑呻吟。她不知为何，自己连搂住陵安正在倒下的身体的力气都没有，是不是所有的气力都随着陵安的死亡远走。
　　一个冰冷刺骨的东西划过穆曦的右脸颊，血混合着眼泪一并流下。这个味道提醒了她，她仍在生死边缘。陵安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才会中箭，她不能让陵安白白死去，于是她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转身如疯了一般抄起剑一顿乱砍。不只是悲伤过度还是体力透支，突然间穆曦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穆曦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正躺在床上。是梦？这一切痛苦都是梦？瘟疫是梦？陵安之死是梦？
　　若是梦就好了。“你醒了？”玉面狐的声音飘进穆曦的耳朵，她想闻声起身却发现手臂用不上任何力量。“别做无用功了。”玉面狐命她好好躺下，给穆曦掖了掖被子，“你也染了瘟疫。我给你吃了我家祖传的救命丹，瘟疫是控制住了，但是效果不好，你还需静养。辽军仍在进攻，但是因为掌门启动了防御系统，他们暂时还进不来。”玉面狐突然顿了顿，接下来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终于她再启朱唇：“齐南死了。陵安死了。罗大伯死了。现在洛山派的弟兄所剩无几，除了掌门和我，还有你，已经没有主心骨了。你要坚持。掌门叫我待你醒后去中央大厅商议后续，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罢，结束了我再来找你，告诉你接下来的安排。”说着玉面狐便转身离去，留穆曦一人空荡荡的房中。穆曦甚至不用亲身经历，光凭想象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焦虑不安。
　　她目送着玉面狐的身影消失，终于忍不住再次崩溃。她揪起被子失声痛哭，她似乎还能感受到陵安的身上的温度和她暖心的笑。她是知道最多关于自己的人，也是最关心她的人。是她，陵安，从废墟中把辰琛找出，把她带出死亡与黑暗，令她变成了现在的穆曦。
　　没有陵安，就没有穆曦。
　　过去那些无厘头的事情还有那些笑话，在现在看来是那么的珍贵。她直率，她开朗，她重义。穆曦敢保证，这个世界上除了陵安，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没有理由的，对她这么好。她从小都是照顾别人，可从来没有人照顾过她。在别人眼里她独立，懂事。可又有谁知道，她有多渴望有个人揉揉她的头，跟她说：别怕！有姐姐在呢！”
　　穆曦似乎看到了那个可爱的姑娘在很远的地方向她招手，耳边回荡的，是她用甜美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穆曦！”
　　她会回来的吧，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