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大寒（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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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肃以为苏霁放弃了。
听扶风报回来的消息，她已经按照沈肃的指示把那些书都收走了，苏霁也没再去找，虽然整日看着不怎么开心的样子，但是确实乖巧多了，沈肃又着人送了两只羽翼丰满亮丽的鹦鹉去，没事的时候给苏霁解解闷。
再过一段时间，等她的心情彻底平复，总会有新的事情勾起她的兴趣，让她忘了出城的事。甚至沈肃已经做好了准备，一间密室。如果把她关起来能够阻止她出去，那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会介意这样做。
这天沈肃正在书房里批阅奏章，因为战事将歇，城内局势有变，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但是在这一沓奏文里，却出现了一个极不和谐的身影，沈肃盯着那朱红面的奏书，面色晦暗不明。
嗒嗒。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扰断了他的思绪，一抬头，就看到苏霁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小步的靠过来，明眼的监事已经带着侍人们离开了，忽然空下来的书房让苏霁有些不适。
“你来做什么？”“你伤口好些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的发问让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凝重，她将鬓角的乱发掖到耳后，“我是来看看你的伤口……”
沈肃轻舒一口气，“宫里的医师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我带了一瓶药过来，是扶风家的土方子，我之前用过，很好用的。我帮你擦上吧。”苏霁从怀里取出一小盒药膏，里面半透明的膏体看起来确实会有不错的效果。
沈肃的手摸上手臂，又缓缓放开，“放在那吧，一会我自己涂。”
“……”看他不愿意，自己也不好强求，把药膏放到桌上，就打算离开了。谁知道一回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纸什么东西，她连忙弯下腰去捡，沈肃却比她更快，长臂一捞把那纸捡起来，接着就利索的丢进了纸篓里。
“那是什么，怎么扔掉了。”
“试笔用的废纸而已。”
“哦，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上药。”苏霁看了一眼纸篓离开了，监事与她问了好从门外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纸篓里的奏章。
他摸了摸胡尖略一思量，“这是李掌粮呈上来的？”
“嗯，”沈肃点头，“求亲。”
“求谁的亲？”
沈肃提起笔去看别的奏章，“他大儿子李容骐，和苏霁，”冷哼了一声，监事听见沈肃笑着吐出四个字，“痴心妄想。”
监事疑惑的啧了一声，“苏姑娘一直在雁宫待着，是怎么和李家的儿子相识的？莫不是李掌粮觊觎大权，想通过联姻来壮大自己的势力？”
“李掌粮性格宽厚，且有些优柔寡断，绝不是通过这种做法为自己谋利的人，许是苏霁在宫外认识了李容骐，让他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吧。”
“城主说的有理，苏姑娘时常去教坊司看张姑娘，而李掌粮的儿子也在教坊司中学习。恐怕是两人意外相遇，而李容骐对苏姑娘一见倾心，后来询问了张姑娘也说不准。”
沈肃不耐烦地敲敲桌面，好像不欲再听他多说这些，“这是苏霁刚才送来的药，你来给我敷上吧。”说着他拿过桌上的药递给监事，监事走过来，轻轻撩起沈肃的衣袖，只见上面一大片烫伤的印记赫然在目，虽然做了处理，但是仍然红肿不堪。
“城主不让苏姑娘帮忙上药，是怕她担心愧疚吧。”监事一边抹药一边开口。
沈肃迅速的轻咳了一声，微微地扭过头，“只是手头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罢了。”
*
大易和尧国的和谈还在继续，雁城就已经迎来了一个新的冬天。天气寒冷下来的时候，苏霁刚刚过完了她的十六岁生日，也就是她在雁城的第八个生日。原来这已经是她在雁城度过的第八个年头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再过一阵子，就是新一批的小孩进雁城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会想方设法的跑出去看，看着那些排队走在路上的孩子，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格外亲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哪怕两国之间已经开始议和，战争暂止，但是外面依旧贫穷，战备征用军依然没有解散，因为两国的皇帝都野心勃勃，任何一分对己方不利的条件，都会在谈判桌上被翻来覆去的商议，结果就是，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结果。
田地还是荒芜，而且没有壮丁劳作，哪怕现在临近战场的几座城市已经可以交流，但仍然戒备森严，只有为了贩运货物的商人会去拿命搏几两金银，所以洽阁的任务依旧艰巨，每年都有那么多孩子等着雁城庇佑。
那些孩子穿着素白的袄子，迎着风雪进城，慌乱的眼神里，哪一个都像千月，哪一个都像她。而今年的大寒那天，不但是新孩子们进城的日子，不但于雁城重要，于她也很重要。一年都装作心念已消的苏霁，决定在这一年的城门大开之日，想办法混出去。
悄悄翻过被褥露出床板，她在自己苦心计算的日子上，又划一笔。爹的仇，她不能不报。
听扶风说，今年孩子们进城之日，她也要在主殿到场，苏霁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因为以前都是城主和大臣在就是了，她根本没什么身份去，不会是沈肃怀疑她要逃跑？可为什么偏偏今年这样，难道他有读心术不成。
抱着一种侥幸，苏霁只当沈肃是一时兴起，于是也没去问他便答应了下来。
孩子们进城的头一天晚上，雁城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到时候很多附近城镇住的乡绅，会等宴会结束之后赶回去，到时候马车混杂，各府的侍女到处都是，她想离开那天会是最好的机会。
就这样精打细算着，很快就到了大寒这天。
*
沈肃为她准备了一身红锦裙，带着白色绒带，暖和又漂亮，将头发披散下，松松垮垮的簪上一只梅枝步摇，样式简单，这颜色却衬的隆重，苏霁一贯散索这样一打扮，用扶缨的话说，“也透出几分端庄了。”
这个稀奇的词用在自己身上，苏霁撇撇嘴，倒也不反驳，忽然听到背后道，“准备好了，便随我一同出去吧。”
她一回头看到沈肃今日没穿玄色蟒袍，倒换了一身少见的白衫，没有厚重的黑色映衬，寒风中他的身形也显出几分瘦削来，依旧是远山含黛的浓眉，浅灰眸色冷得像雪，整个人就好像裹进冰碴子里，没有半分生气。
她缓步走出门，沈肃一抬眼便望见了她。今日落了雪，苏霁穿一袭红裙，拢拢沾了雪的大红广袖，迎着阳光像一团火，明艳美丽，映着脸上的笑，像是永远都不懂忧伤。
为了这一抹笑，他甘愿付出一切。
两人一同参加了孩子们的进宫典礼，当然沈肃是坐在高台上的，苏霁则是站在台下，初时还觉得孩子们可爱，可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没多久便开始上下眼皮打架，熬不住了。索性仪式进行的很快，孩子们都到住处去稍作休息了，她便也带着扶缨回房，埋头先睡了一觉。
至于她今天为什么不带聪慧些的扶风了，自然也是因为扶风是聪慧的，她本来就愚钝，怕到时候露出什么马脚，被她直接带到沈肃那里去了，好在扶风已经有了身孕，确实不宜多动，苏霁留下她，倒也没遭怀疑。
夜幕很快降临，苏霁被带到宴会上，到处都是在聊天凑关系的大臣，她胡乱晃悠了一圈，就甩掉了扶缨，开始想办法脱身了。寻了一处僻静人少的地方，想要捉个路过的小侍女把衣服换了，没想到却等到一个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时听到熟悉的沈肃的声音，苏霁吓得一怔，连忙回头想要找理由蒙混过去，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他一只手提着酒罐，斜斜的倚靠在假山上，嘴角带着一抹少见的笑。
她快步走过去，“你喝醉了。”苏霁伸手一扶，哪知沈肃整个人就这样朝前倒下来，她费力的伸手撑住他，沈肃的头靠在她的颈窝，慢慢的蹭了蹭，语气里带着一股撒娇的意味，“我没喝醉。”
“你喝醉了。”苏霁愣愣的重复了一遍，把沈肃推开，转身想走，被他一把抓住，往日冰雪般的眸子仿佛一口银色深潭，“你去哪？”
“你……你喝醉了，我去给你找点醒酒汤来，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很快？”他微微歪着脑袋，神色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几分天真，黑发披散在银衫上。
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让苏霁目光闪躲的点头，“很快。”
“好，我等你。”沈肃轻笑。
离开那处假山，苏霁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去厨房取菜的侍女，利索的将她劈昏，换好她的衣服，将人拖到一间小屋里，她就连忙混到了城门口往来乱杂的马车队里。
许是她的神色有些慌乱，一个士兵拦住她，“你是哪家的侍女？”
她正不知如何开口，面前的一辆马车上忽然传来一个喝醉了酒的大舌头声音，“春红！还不快走，我都要难受的吐了！”
苏霁连忙跟上那辆马车，“老爷您坚持一会！”说罢就跑出了城门，追着马车过去。
她一出城门就贴着城墙根跑，等趁着夜色跑出了巡城士兵的视线，便带上大氅的兜帽拔足狂奔。夜里还下着细碎的小雪。
她回头望一眼远处的雁城，灯火阑珊，串串橘红灯笼随着夜风飘摇，自己脖颈上那个戴了许多年的小葫芦也在轻轻摇晃。
那是沈肃送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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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宫一角的假山旁，沈肃还一动不动的倚在假山上等着，但是他的眼神已经不像方才那样迷离，而是一片清明。喉头一紧，他饮下一口烈酒，抬手间眼角好像有了晶莹闪动。
“我答应过你再也不欺骗你，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苏霁。”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大寒（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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