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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让我们赶紧去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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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羡的公关团队非常出色,在医院养伤的何羡维持着比许多二线女星还要高的曝光率。何羡的经纪人很满意:“这样下去,再过几个月你伤好一点,就可以开粉丝见面会。”
何羡请了人来做指甲,对别的事情不甚关心,只是问经纪人:“梁刃呢?”
电影女主角下场,电影只好停拍。梁刃从诗人的角色里出来,重新成为大明星。他整天都在跑通告,在北上广深之间飞来飞去,经常在凌晨的时候去机场。公司的通稿把他和何羡捆绑销售,有他出现的新闻一定会有记者问起何羡。他会说:“何羡处在康复期,谢谢大家对她的关心。”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觉得对不起何羡。他知道何羡对演戏没有那么热衷,但他想的是还掉这份人情就可以断掉何羡的念想。
但不管怎样他都是对不起河子的。河子说得很对,他是个混蛋。
银杏树叶落光了,枝头光秃秃的,有时候几只麻雀在枯枝上跳来跳去。冬天的京城整个都是灰白的:天空是沉沉的铅灰,高楼大厦也都蒙着一层灰云,连街上行人穿衣服都是灰扑扑的。河子觉得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时间过得飞快,她都没有意识到已经是冬天了。
河子在小别墅的花园旁边站了一会,蔷薇已经死了,藤蔓互相挂着。
她觉得京城真丑,灰扑扑的,没精打采的,不利于胎教。
她的衣柜里本来是一片黑白灰蓝,在其他季节看来,觉得清新舒服,现在看来简直沉闷。河子在衣柜前面翻了一会,翻出一件红大衣,看起来有点陌生,可能是打折的时候买的,从没穿过。她试了试,穿着居然很好看。
河子穿上红大衣去做产检。她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很多人在排队。医生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戴一副考究的丝边眼镜,十分沉稳温柔的样子。河子心想,也许十五年以后,梁刃就是这样子。
医生拿着她的检查单看了很久。其实刚才护士把检查单交给她的时候就有点奇怪,一脸同情。现在医生又这样,河子有点急了:“医生,怎么了?”
医生沉吟一下:“李小姐,建议你终止妊娠。”
她知道那是做流产的委婉说法:“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来,有点陌生。
“你现在已经有先兆流产迹象,你有没有察觉?”
河子不说话。
医生拿着报告单给她看:“你最近几天有没有生病?是不是发烧?高热会引起子宫收缩。还有些很复杂的因素,需要比较久的时间才能出结果,但是我推测可能和物理辐射还有胎儿先天染色体异常有关。先兆流产表明……”
河子想起她在飞机上生病,被辛夷照顾了两天;她参观德国工厂的时候穿着防护服,林老师说:“防护服不可能百分之百隔绝辐射,你们要小心。”其实小心没有用,她早该想到。还有她每天都不舒服,河子其实知道那不是妊娠的正常反应,但是她骗自己骗了好几天,还骗别人。
河子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想了一会,就决定听医生的。她没有理由留下这个小孩子。
手术打了麻药,不疼。河子觉得头顶的无影灯像太阳一样,让人无处躲藏。
助理医师端着盘子,她本能地朝里面看了一眼。深红的一小堆血肉,从她身体里面剥离下来的,鲜血淋漓。
她还想要带这个小孩子长大呢,结果什么都来不及。
护士看她一个人来来去去的,也觉得不忍心。其实她们做这一行,每天都见得到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人来打掉小孩,一点不稀奇。但是河子的样子和她们都不一样。她没有怨气,硬梆梆的,像北方人家在冬天才能看到的那种屋檐上垂下来的冰柱子,含在嘴里,凉丝丝的甜味儿。小护士陪着河子去坐电梯:“我帮你打车,你回家注意休息,知道了吗?”
河子说:“知道,谢谢你。”
电梯下到一楼,稍微顿了一下,打开门,闪光灯透过缝隙穿进来。河子从那一片闪光灯里分辨出梁刃的面孔。他也许是正要上楼,被记者围在那里。梁刃也看到了河子,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河子听到记者问:“何羡为什么转院到这里来?和你们的恋情有关联吗?”
原来是何羡转到这间医院来。河子都可以替梁刃回答:这间医院离公司比较近,比较方便我来探望何羡,更方便我们炒作桃色新闻……
但是梁刃没有说话,他看着河子,完全呆滞。
记者们觉得梁刃今天不太配合,正要发问,见梁刃一步跨进电梯去。
河子不等梁刃向自己走过来,就拉着小护士的手从电梯门中间直直走出去。她个子高,又气场强大,记者们扛着相机摄影机话筒收音器纷纷后退着为她让开一条道,然后才觉得不对劲:我干嘛要给她让道来着?他们稍微一愣,就重新把梁刃围起来。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河子知道梁刃不会任由她跑掉,她不想去其他的地方,显得好像她在逃似的。而且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她只能回家。
梁刃在医院又耽搁了一个多钟头,开车回家。马路上有雪,他也不管,一直超速,还闯了红灯。
其实医院里找人打听事情很容易,刘乐贤替他去转了一圈就回来告诉他:“河子把孩子打掉了。她什么时候怀孕的?我都不知道。你们俩太不小心了。”
他只听到第一句,就像疯了一样,拔腿往安全通道跑。其实根本不用刘乐贤去打听,刚才河子和他在电梯门中间那燧石火花般的一眼,在那个瞬间他就洞悉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很多事情在这条路上被他想明白,其实他根本不愿意回想,但是短短几天里发生的往事像蔷薇的藤蔓一样从心底里慢慢爬上来。
比如他在回家路上碰到河子从菜市场里出来,他那时候觉得河子有哪里奇怪,现在想起,那时候河子穿了平底鞋,脸色虽然差,神情好像却十分愉悦似的。
比如河子最近每天都穿得很多,她不是怕冷,她怕小孩子冷。
还有河子每天洗澡都洗很久,她也许是在镜子前面来来回回观察自己身体的变化,守着让她自己高兴的小秘密。他还以为河子只是不想见他。
河子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但是梁刃知道河子对他是失望的。
但那个小孩子不是她河子一个人的。梁刃知道自己没资格发火,但是他的胸口难受得发烫发紧。他的家门钥匙一直都不好用,他把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半天,雪落在手上,才看到他的手也在发抖,门始终打不开。他不知道门那边的河子现在怎么样,又气又急,火气“噌”地窜上来,他抬脚就往门上踹。
他的力气太大,门锁本来就有些松动,被他一踹就门户大开。他站在外面的风雪里,看到河子从沙发里慢慢撑正身子坐起来。她也许是正在睡觉,被他踹门的声音惊醒了,脸上有点害怕的表情。
梁刃在外面,河子在里面,都被风雪吹得脸颊冰凉。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狼狈难看的?
两个人同时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