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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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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天空高挂一抹溶月。有一人坐在江月楼顶俯瞰寂静的长安城,雪白亵衣与乌青长发衬得他眉眼分外冷清。
这是九穿棠失眠的第二个晚上。
那日贾凌死后他回到房中,睡下还不足一个时辰,便被楼中嘈杂声息吵醒——扶柳苑的朱老爷遇害了。
陪睡的姑娘是叫什么芳还是桂来着,半夜突觉枕边湿冷,醒转后发现恩客尸首分离,浸湿枕头的竟是血!吓得当即尖叫一声昏死过去,被烟止匆匆摇醒,却是只见到尸体,不曾知道凶手与案发时间。
扶柳苑在江月楼大院中,隔得不远,饶是九穿棠盖世神通,也无法在睡梦中察觉凶手的来去。
只是那一晚睡梦中曾有片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而后隔了一天,宋老爷遇害。
在江月楼隔壁的酒楼大摆筵席时解了个手,亲友见其迟迟未归,便去寻,哪想竟寻到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不小心给第十房小妾见着了,吓出了毛病,成了疯疯癫癫的痴人,坊间传闻被宋家人关了起来。
这三起凶杀,都是在九穿棠抵达长安一日后开始发生的。凶手下手嚣张自信,第一次是碎五脏,第二次割头,第三次还是碎五脏。只是衙门捕快武功不高,无法第一时间发现一、三两起死者真正死因,今日贾凌内脏俱碎之事才被发现,接而发现宋老爷竟也是如此,消息一传开,长安一片惶惶。
而且……宋老爷被杀那日,他也有片刻觉得,有谁,在暗中看着他。
夜风习习,吹散九穿棠墨般长发。
突然,他看见一个黑影从数十丈外掠过。
谁!
心下一惊,九穿棠施展轻功,快步追去。两人就这么一黑一白,一前一后地你追我逃,衣服因风吹而猎猎作响。眼看已经追到黑色人影身后,那人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一运气,瞬间甩开九穿棠数十米。
追不上了。九穿棠心下暗暗惊讶此人轻功之好,但仍尽力跟上。不多会儿,黑衣人似无心再留,加了速,九穿棠再也无法跟上,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夜色中。
他不放心,又在城东城西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就回到江月楼穿上衣服,唤醒柳问莺烟止与他一道暗中巡查全城,却直到天明也没任何线索。
万幸的是,这一夜并无任何人遇害。
九穿棠休息了一个早上,正在房中品茗,突然“叩叩叩”,门被敲响。
“九爷,是我。”柳问莺的声音。
“何事?”
“贾圳来了,在隔壁包下了随云居,要请你吃饭。”
想必是来问有无线索的。九穿棠整整衣服,拉开门就看到柳问莺看似心情不错的脸。
“怎么,不累?”他随口问。
“还行。”柳问莺领着路,“又有免费的饭可以蹭了。有钱人就是大方啊,随云居这名字一听就很气派。”
“秀坊又不曾亏待过你,这话说得好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丁。”九穿棠失笑,就这么与柳问莺说着话,绕开喧闹人声到了随云居前,贾圳早已等候多时,见他来,忙上前客套了几句,领进了雅阁内。
十分清雅的一间,还站了几个家丁,十分本分地垂手低头听候吩咐,贾圳一挥手便都退了出去。桌上菜色精致,香气诱人,柳问莺虽故作淡定,九穿棠却是知道这个吃货皮相下的心花怒放。
贾圳似乎过得不好,短短三天憔悴了不少,眼下有一圈淡淡阴影。
“不知九爷最近可有什么线索?”
九穿棠看着柳问莺入席后大动筷子的模样,看了一会儿才道:“家兄生前,是否曾见过什么江湖高人?”
贾圳有点疑惑,也有点急:“九爷这是什么意思?家兄本本分分做生意,突遭横祸,九爷看起来似乎并不悲痛也就罢了,答应了助贾家找出凶手的诺言似乎也不肯履践……”
“你可知令兄死因为何?”
提及此,贾圳终归年少,又红了眼眶:“是被……凶手以掌击碎内脏所致!”继而愤愤不平道:“凶手也太过嚣张!五脏俱碎,那一刻得是多大的痛苦!大哥他难道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真是欺人太甚!……”
九穿棠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竟不复之前所有顾盼流转,微挑的桃花眼流露出阴森意味,仿佛潭水散了雾气,露出清冷模样,外人望进去,只见寂静水面黑暗无底,却又感到无处不埋伏着杀气——仿佛将人世践踏过千遍,仿佛置身高高尸骨浓稠鲜血中一般,从地狱中走来的杀气。
这一眼看得贾圳心下忽凉,吓得不敢说下去。
只有柳问莺这个吃货丝毫没注意到她家老大化身为狼,还在埋头苦吃,顺便夹了一筷子水晶饺子到九穿棠碗里:“这郭咬子嚎嚎茨友咦泥藏藏(这个饺子好好吃九爷你尝尝)!!!”
贾圳:“……”
九穿棠垂下眼,又把饺子夹了回去:“有口水。”
柳问莺嗷呜呜一筷子扒拉到自己嘴里。
等了一会儿,受不了满室只余咬鸡腿的嘎巴声,贾圳又试探着开了口:“九爷……”
九穿棠平静地换了副筷子夹了块小巧玲珑的绿豆糕放到嘴里,吃完后才悠悠道:“你大哥干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贾圳一震。
“朱家的,宋家的……和你大哥都是一路货色。
“凶手内力之深厚,你们无法想象。这等高手,除了天策府将军、少林寺方丈、苍云雪域的掌门,我还从没见过第四个人可以将内脏震碎却不伤皮肉,甚至连血液都暂时不会流出七窍……
“这般,就算找到了,你们,又能如何?”
九穿棠笑了,目光平静森凉。
贾圳坐在他对面。论年纪,两人相差不过四五岁,论外表,贾圳年轻,九穿棠天赐的好皮囊,也是俊逸年轻的模样。
可是贾圳早早受过贾老爷子的嘱托,知道对面这个几乎还称得上少年郎的人,这个外表风流明艳,曾倾动了整片扬州而荣登“天下四客”榜首的男人,究竟是一个怎样机关算尽睥睨众生的天纵奇才。
那可是十一岁就接手了整个七秀坊的人啊。
他叹口气,终归是毕恭毕敬地起身行了大礼,轻声道:“是我儹越了,贾圳在此谢罪……找到凶手一事衙门也毫无线索,只是家兄终归是我至亲……还望九爷不计前嫌,至少再略指点一二。”
终归年轻啊。九穿棠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贾家只须担心若真的找到凶手,该如何处置。”
说罢他不再理会贾圳,转眼看向窗外。日中满好的太阳倾洒进来,他目光悠远,睫毛在流金尘埃中清晰可见,那一刻神情安宁静好,似是与这江山红尘隔绝。
贾圳恍了恍神,终是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门扉轻轻掩上,不落纤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