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池芙蕖半生莲》瓜哥

9、chapter9

　　人在遇到伤害时，往往会选择逃避。
　　这不是懦弱，这是本能。
　　十年里，我再没回过天墉城，没有那个人在身边的时间缓慢而又平静，我带着小徒弟，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看一路停，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大片的山河。
　　看到的事情多了，懂的也就多了，该放下的却依旧放不下。也许是时机不对，也许是我不愿放下。
　　大概是人老了，总是容易想多，这些日子，我总觉得，我的这一生，或许就会这么过去了。但我又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平平静静，细水长流，虽然没了那个人，但我依旧可以活得很好。
　　是的，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在我身边，但我依旧可以活得很好。

　　“笃笃——”
　　我抬手敲门，门内一名老妇人的声音远远应着。过了片刻，上了年头发潮的木头门“吱呀”一声开了下来，这声音听在耳里很难受，像是有人在用刀片刮着你的骨头，浑身的汗毛忍不住都竖了起来。
　　老妇人褶皱的脸出现在门后，一双浑浊却不乏精明的眼狐疑地打量着我，我视若无睹，微微一笑：“老人家，我们是天墉城的弟子，受人之托来此解决此地的闹鬼一事。”
　　入夜，在先打完招呼后，附近的住民都已转移走了，我带着乐婧潜伏在院子中的一口枯井后，师徒二人同时敛去气息，融入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口井。
　　过不多久，一双枯白却修长秀气的手从井沿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黑色头颅慢慢浮了上来，女鬼用枯瘦的手臂撑着井沿，支撑着身子向外爬，这个动作她做得极为熟稔，过不多久，女鬼的上半身已然完全露出井面。
　　不用询问我，乐婧已经从身后抽出长剑，十分熟练地捏了一个法诀，剑身忽然幽光大放，剑芒直指女鬼。
　　这丫头，这十年里，修为到是比当年的我要精进的多。
　　女鬼正在发力阶段，一仰头，一头缎子一样的黑发垂在身后，露出一张惨白却精致的脸孔，我一愣，连忙出剑，挡住了乐婧的攻势。
　　“师傅？”
　　乐婧不解，眼见女鬼已经发现了我们，不由又困惑又焦急地看向我。
　　我一叹，走上前一步，先对着惊疑的女鬼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我没有恶意，紧接着捏了一个诀，指尖发出一抹莹莹毫光，那光虽看着微弱，但其中却散发出极其精纯的气息，凑得近了，仿佛佛光普照，心里由内而外都变得虔诚悲悯。
　　女鬼看着我手上的毫光，面露犹豫，挣扎了半晌，终是下定决心，朝我摇了摇头。
　　我温和一笑，问她：“你可有什么未尽的执念？说与我听，我可帮你。”
　　女鬼面露凄凉。
　　“师傅，你为何要花费那么多的修为，去超度一个女鬼？”
　　一柱香的时间后，我已经带着乐婧走在了回落脚的客栈的路上了，乐婧总是偷眼看我，我却偏偏不去看她，十分认真地走着路，半晌后，这丫头终是憋不住了，开口问我。
　　我这才有了一点当师傅的成就感。
　　清了清嗓子，我挺直身子，为她解惑：“那女鬼目光清明，身无邪气怨怼，面孔清澈宛如生前，乃是产妇鬼，这种鬼不过是挂念生前孩子，是纯善之鬼，吾辈修仙之人不能善恶不分，上苍有好生之德，遇上这种鬼，自然还是超度为好，助她入轮回。”
　　“那……”乐婧赶上我，与我并肩而行，指着她怀里的婴儿，面无表情盯着我，“这孩子怎么办？”
　　咳，是啊，怎么办呢……
　　我又是一笑：“就交给婧儿你了。”
　　又走了两步，婧儿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一个小胡同里突然有一道黑影蹿了过来，径直扑向婧儿手中的孩子。婧儿抬手要挡，那黑影的实力却显然比她要强上不少，婧儿连一息的功夫都没撑下。
　　眼见黑影就要得手，我冷哼一声，也不出剑，直接伸手，万分从容轻易地捏上了黑影的手腕。他吃痛，想要挣扎，我却已经放出灵力封住他的穴窍，让他动弹不得。
　　恰在这时，天上的云层散开，月光洒满幽静的小镇，我与黑影面面相觑，同时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黑影先认出我，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嘿嘿笑道：“我知道你，你是晴雪的师姐，天墉城的人。”
　　我又想了半天，内疚地问：“你是谁？”
　　黑影不在意笑笑：“我叫黑曜，我当年可喜欢晴雪了！我在琴川的时候见过你，你是晴雪的师姐。”
　　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有点印象，时隔这么久，还能遇到那段往事的故人，我平静已久的心控制不住泛起丝丝涟漪，一种又涩又闷的情绪席卷心头。
　　“我记得你，你是黑猫，晴雪喊你小黑球……”我也笑了笑，又想起一事，疑惑道：“对了，当年琴川遇害，你不是……”我记得这只猫妖也遇害了，当初晴雪为这事心里闷了好久。
　　“哦，你说这事儿啊，当初都是我学艺不精……”黑曜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都说猫有九命，命大嘛……我当初偶然被一路过的仙人所救，他见我颇有仙缘，就收在了座下，这么多年，我一直跟着仙人修炼，前几年才获许下凡历练……”他说着看了婧儿手中的孩子一眼，更不好意思了。
　　“我盯着那只女鬼时日已久，却一直不知该如何超度，只能盯着她不让她伤人。方才再去时却发现已经没了那鬼的气息，一路追踪而来，以为你们要为害这个孩子，心急之下才……嘿嘿，仙子，不好意思啊……”
　　我看着率直的样子，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猫的运气大概真的是很好，当年发生那么多事，走散了那么多人，早已不复当年心境。
　　唯有他，却似乎什么变化也没有……咳，那啥，貌似包括修为……
　　大概是被他的笑感染，我不由自主也露出一个真心的笑：“你能以妖身修仙道，委实不错。”
　　黑曜又讪讪笑了两声，然后小声示意我：“仙子……我身上的禁锢……”
　　我这才发现他的穴窍一直被我封着，不由失笑，替他解开。带着婧儿要走，谁知黑猫竟然一直跟着我们，一路上几次犹豫，似乎想要问我什么，但却总是对不上我的眼神，于是不敢问出声。
　　快到客栈时，我实在被他看得受不了，只好主动问他：“小黑球，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他一憋，半天才闷闷道：“不要喊我小黑球，我不小了……当年晴雪也是，你也是，不愧是师姐妹……”
　　我点点头，从善如流：“黑球。”
　　“……”黑猫妖不再纠结这个，大概是知道和女人争执总是讨不了好的，这一点我猜他当年从晴雪身上肯定学会了。
　　黑猫妖的神色犹豫不定，眼神也露出几分挣扎，我们三个人妖（？）沉默着伫立在客栈门口……啊不，襁褓里还有一个……我耐心地等着，终于听小黑球轻声问我：“晴雪师姐，晴雪……有她的消息吗？”
　　这不是一个欢快喜悦的话题，勾起了许多被尘封的回忆，沉重的，悲痛的，充满离别与无奈的回忆。我也沉默了下去，半晌后才慢慢摇头：“不曾，最后收到她的消息是三十多年前，那时候她说她要去一趟极北之地，据说那里有关于起死回生的传说。”
　　晴雪一直在找屠苏。
　　我们都知道，她一直在找他。就算已经没了消息，可我从未怀疑她会停止寻找，
　　幽都灵女的寿命很长，我相信晴雪一定会找到屠苏。因为我相信屠苏会等，我也相信晴雪会找，这两个之交好友的性情，我一清二楚，都是认准了就死不悔改的执拗脾性。
　　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并肩回来，看一看我们这些老朋友，圆一圆当年的三年之约。
　　黑猫妖的眼睛明显黯了下去，然后扯了扯嘴唇，苦笑道：“我就知道……不过，看到她那么认真，我也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了……”
　　他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起来，向我告别：“晴雪的师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我温和地笑了笑，对他说：“如果还有机会再见，下一次，你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叫芙蕖。”
　　年轻猫妖矫健地跃起，身姿很快就隐藏在黑暗中，月亮几次被云层遮住，却不屈不挠地一次又一次破开云层，洒下一片柔和的月光。
　　我的心中还有唏嘘，更多的，却是空旷的平和。
　　总有一天，再深的执念也会放下。时光打磨的，不仅是外表，还有一些深层的、更深层的东西，曾经以为不变的，都会改变。
　　我觉得，我永远也不会放下那个人。
　　然而，我大概也终有一天，会等到执念散尽。
　　只是在那之前，我却无计可施，除了等待，只有尽力分散注意。

作者有话说

　　最近要忙着考试，可能不能日更，大家不要天天等，可以等一段时间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