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不语》旁观深夜

24、狡黠

　　第二十四章

　　地府大门在将将军的身影吞噬之后也在层层迷雾的掩盖下消失不见，等到妤怀安能看清眼前景象时，刚才满是废墟的石墓县已经变了样子，她依旧站在城门口，周围骑马拉车趁着雨停抓紧进出城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路过身边的马蹄带起洼地里的泥水溅在她身上。妤怀安下意识抬眼望向天空：阴云已经消散殆尽，艳阳普照。周围是嘈杂来往的人群，时间还是早上，仿佛未曾流动过，一切还是它应有的原样，可妤怀安知道，她在另一个空间里瞬息经历了生死，也亲眼目睹了一位前朝将军的刚毅身姿在地府门后逝去。

　　如今回来，恍若隔世。

　　冬暖夏凉从不远处疾奔而来，边跑边喊着“小姐”，惹来周围一串人怪异地瞩目，妤怀安也没心思注意，只赶忙上前激动将两人抱住。冬暖夏凉为这次死里逃生痛哭流涕，也不顾这街上许多人，夏凉甚至语无伦次地嘟哝些“感谢老天爷”“祖先保佑”这样的话。等三人发泄够了，才发现周围已经聚了一堆满脸好奇的围观群众，妤怀安赶紧拉着两人走到一旁角落，低头迈步才发觉还是穿得那身白缎男装，没有尘渍也不曾披头散发，但某两个人刚才是一路高喊着“小姐”过来的……

　　身份被暴露个精光。

　　夏凉还在那边无所觉地感叹：“还好这次有祖宗保佑，要是您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对爷交代啊！”

　　冬暖小声地补充：“这都要多多感谢那位道长。”

　　妤怀安本来还有些气她们两个鲁莽，一听到“道长”两个字，马上环顾去找墨轻尘，可周围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妤怀安心焦如焚地往城门方向边跑边踮脚瞭望他的踪迹，才发现某人已经走出城门好远了，匆忙同冬暖夏凉留下一句：“去雇辆马车！”就一路朝着墨轻尘飞奔而去。

　　墨轻尘看着走得一点儿也不快，可妤怀安跑得气喘吁吁却怎么也追不上他，最后只能一跺脚插着腰大喊：“前面那位道长，你站住！”

　　若是一位姑娘当街大喊一位少年郎的名字，大家便知这其中一定有些爱恨缠怨的故事，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但若是一位男装姑娘当街大喊一位道长，大家便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一些意味深长的故事，所以周围有好多心怀八卦者都停下脚步急待发展。

　　墨轻尘听见了喊声，略微顿足，却没有停留，连头也没回，继续阔步前行。

　　妤怀安一看他这反映，长公主的脾气登时就上来了，扯开嗓子便喊：“妖怪吃人啦！”

　　周遭本来是想看那不可言说好戏的人，结果这姑娘忽然不按套路地喊了这么一句，她方才在城门口和另两个姑娘抱头痛哭有许多人都看见了，那两个还神神叨叨地念叨什么“神明保佑”，再加上最近石墓县奇怪的阴雨连绵和久远的将军传闻，一些人脸上马上就变了颜色，纷纷拉马赶牛，就怕走慢了，一时官道上的人竟没了大半。一些骑马坐车脚程快的，赶到墨轻尘旁边，神色惊慌地求他。

　　“道长救命啊，后面有位姑娘说妖怪来了啊！”

　　“道长救命啊，后面有位姑娘是妖怪啊！”

　　“道长救命啊，后面有位姑娘要吃人了啊！”

　　聚集在身边恳请他除妖降魔的人越来越多，墨轻尘再也走不下去，一贯冰雪覆盖的面孔上也好似出现一条裂纹。他驻足片刻，终于还是轻叹一声转身向妤怀安走去。

　　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远远聚在一起往这边偷看。

　　妤怀安看到他回来，心中得意，干脆不走了，找块路边的大石头一委身坐下，眯起眼睛贼笑着看他走到面前。

　　“石墓县冤魂已离去，姑娘如何又造谣生事？”

　　妤怀安一双圆眼生得十分讨喜，水汪汪的总是拢着一泓光，若她不说话，怕是没人能看出来南淮的长公主是个霸道任性的性格，此时她就瞪着这一双杏眼，将墨轻尘无辜地望着，还理所当然地嘟嘴说：“为了留住你喽~”

　　“姑娘已脱离危险，何故又要留我？“

　　这一句倒把妤怀安问得语塞，墨轻尘说得对啊，她已然脱离性命之忧，也答应他需要时会报恩，这次的事情就算已经结束了，她凭什么留住人家？

　　凭我已经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不不，这得多不要脸才说得出口，妤怀安在心里兀自将自己谴责了一番，怎么叫住人倒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局促得皱着小脸，竟然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

　　方才还得意洋洋得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这会儿就像被人捉住了一样慌张失措，墨轻尘还从没见过哪位姑娘同她一样表情变化这般生动丰富，又将妤怀安重新打量了几眼，轻叹一声道：“姑娘近日不宜归家，不如暂时找一个可靠的亲人投奔。”

　　妤怀安不会知道墨轻尘此时已经看出了什么，她只以为是将军说得那句阴时命格作怪，自己可能会招惹不好的东西，那倒真不能回宫了，万一连累父皇可就追悔莫及，所以也打定主意暂不回去，可仔细想来在宫外能投奔的人除了小皇叔再没别人了。

　　重点是妤风麟这个混蛋丢下她到底去哪了啊！

　　妤怀安一时愁眉苦脸：“我在外没有亲人……”说罢小脸皱成一只苦瓜，良久才试探着问：“不如我先去取将军说的那面端阳正世镜再作打算？”

　　墨轻尘略微思索便答：“也好，那面端阳镜确是阳刚灵物，你若带在身上也能隐藏一下极阴命格。”

　　妤怀安心下决定就到四方城去，接着珍珠般的眼珠一转，满面愁虑已经变作梨花带雨：“我此去一路也不知有多少凶险，够不够那些妖怪塞牙缝？”说罢假装举袖拭泪，杏眼却在袖口后面瞪圆了偷偷地瞧墨轻尘。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还有我那两个丫鬟，跟着我真是命苦，随时都面临着送命的危险……”

　　墨轻尘还是没什么表情。

　　“我不如遣了她们，独自上路吧，真要有个三张两短，也不拖累了别人……”

　　墨轻尘依旧就那么望着她。

　　“……”

　　妤怀实在安装不下去，脾气一上来自己倒还急了：“怎么让你说一句保护我上路就那么难！修道者不都是以慈悲为怀么？！”

　　墨轻尘终于开了口，清冷冷的语调：“那是佛家人。”

　　妤怀安被梗了一嗓子，一时语塞，最后干脆也不转弯抹角了，手甩着袖口往身后石头上一拍，一副无赖像地靠着，气鼓鼓偏过头去：“不能回家，我又没地方去，什么阴时命格，走到哪里都不安稳，招来的都是山精鬼怪，反倒累身边普通人也处于危险，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罢手肘用力撑后起身，大步就往前走，边走边赌气地说：“我这就去找个深山老林，多喂几个妖精也算这辈子多做几回善事。”接着把手臂狠狠地在脸上一抹，头也不回。

　　前面那群看热闹看得投入的人慌慌张张给她让开一条路。

　　墨轻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莫名就想起了这姑娘之前在石将军的幻境里，为了保护身边两个丫头，一脸从容慷慨赴死的样子；而明明将军曾想杀她，她却反过来为其向自己求情。他修行这般久，走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人，却都没有她这样干脆利落的，两个巴掌便结了夺命仇。若说她心慈娇软又多了一股英勇果敢，若要说她英气坚强……再看看前面气呼呼跺着步子耍小姑娘性子的人，墨轻尘摇摇头，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虽然细微像得刚落地的雪花，转瞬就消失了，但那冷清的面容上确确实实有了些烟火人情。

　　那是一抹无奈的微笑。

　　妤怀安还在前面梗着脖子走着，身后终于传来了她想听的声音：“姑娘留步。”

　　妤怀安急忙刹住脚步，却没回头，手握成拳头攥得死紧，整个背影都散发出一股“我很难过，不要理我”的样子。

　　墨轻尘话音刚落，明明方才还在几十步之外，眨眼间便到了她身后，清泉击石的声音这样说道：“姑娘命格凶险，若不嫌弃，我便护你去四方城取镜罢。”

　　“……真的？”嗓音中还夹带着停不下来的哽咽颤抖。

　　“临渊观中人绝不轻言。”

　　妤怀安听他这样说，马上快速地转过身，红润可人的脸蛋上哪有什么泪痕，反而抿着小梨涡笑得春风得意，一双水润眼眸像凝聚起夏夜里的点点萤光，闪闪发亮地将他瞧着，银珠落盘一样噼里啪啦就开了口：“道长说的可不许反悔，修仙者可不打诳语，一路上就要道长多多指教了！”话应刚落也不给墨轻尘答话的机会，向后面路上将头探出马车外的冬暖夏凉振臂欢呼：“快些，道长同我们一起上路！”

　　墨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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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给前一章捉虫，说审读没通过是什么鬼？明明能正常看啊，但是就不许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