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得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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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石将军昂藏的身躯跪倒在地，满面都是不可置信，不断低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这里明明是我的幻界！为什么！？”
墨轻尘低头注视着将军颓败的身影，没有回答。
此时天空中原本因将军怨气浓如泼墨的乌云已经全部散去，正午烈艳的阳光明晃晃照耀在这片如天灾降临般破败的小城中，妤怀安抬手遮眼仰头望向青空。她之前逃命一直以为是将军施了术法迷障，却原来这城里的一切都是将军幻化出来的，除去没有人烟，居然和真正的石墓县毫无差别。妤怀安正待低头，眼角似乎闪过金色光芒，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凝神望去才知道并不是她看错，明澈的苍空之上有道道金光若隐若现，如暖阳下反射粼粼金波的湖面。
就像她藏身处的那道门一样。
石墓县虽是小城，也占据了方圆百里地方，将军幻化的城池也是如此，墨轻尘居然布下了这般巨大的法阵！
妤怀安便也和方才的石将军一样目瞪口呆。
墨轻尘没有答话，将军也明白是两人境界所差太多，茫然绝望地跪在地上，心如死灰，口中不断发出嘶哑的哀嚎，犹如困兽。
妤怀安凝视着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想起他跨坐在战马上时，锐不可当的样子，可如今颓萎在地，满身萧索，悲恸欲绝。
她觉得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回头看向墨轻尘，男人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情绪，冷漠得让妤怀安都觉得心头泛凉，禁不住开口辩护：“前朝国师罪大恶极，将军只不过是想为亡妻报仇，他也承诺仇得圆满就离世，不会害人，道长就不能网开一面？”
墨轻尘轻移目光，这是妤怀安第一次同他对视，男人那双眼眸漆黑如墨，如寒冬深夜，就连其中包裹的点点星辉都是冷的，却不是叫人多惧怕，只是像隔着埋雪深谷，擎着火把都难以靠近。
“方才他还想取你精气，若非是我，你今时已到地，这便忘了？”
妤怀安也没有忘记刚才将要被杀时那份绝望恐惧，那大概是她身为长公主，所面临的情形最危险的一次了，若不是墨轻尘，她毫不怀疑将军不会放过她，甚至就连现在还在屋内的冬暖夏凉能否逃过一劫都不好说。这份无妄之灾，妤怀安不会忘。
有仇不报，从来就不是她妤怀安的性格。
于是她举步上前，使出吃奶的劲儿拽着石将军领口的护甲甲片，让他的脸正视自己。石将军虬髯遍布的头颅向一旁无力的垂着，慢慢抬起青白色的眼珠，没有焦距地对着妤怀安。
“将军方才想要取我性命，这是将军欠我的。”
说罢酝酿出最大的力气，劈反手狠狠打了他两巴掌，甚至将自己的手掌都拍出红痕，手上因一路拂去碎片被划出的伤口又流下血来。
“现在还完了。”
接着就放下拽住石将军的那只手，那只娇小的纤手因不断使力攥得泛白颤抖，她蹙眉咬牙甩了甩，才大步走到墨轻尘面前，深福一礼：“今日道长出手相救，小女子感念于心，不敢相忘。我家境尚且殷实，若道长有所需求，尽可开口，无论何时都当尽全力相助，已报今日救命之恩。”
这是出自南淮长公主的承诺。
说完这些，她才迎着墨轻尘寒月清辉般的目光，慢慢起身，郑重道：“我和将军已无仇怨，现在可否请道长网开一面，让将军去报杀妻之仇？”
墨轻尘微微偏头，重新审视妤怀安，眸色不变，意味不明，妤怀安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着，理直气壮。良久墨轻尘才将目光移到石将军身上，轻声询问：“你的仇人可叫蒲商子？”
被妤怀安扇了两巴掌却依旧颓败无神的石将军听闻这个名字，蓦地将视线抬起来，一双狮瞳睚眦欲裂，激动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几乎咆哮地问：“就是这个天煞的混账！道长知晓他？！”
石将军本欲上前抓住墨轻尘的肩膀，伸出双手才发觉不妥，顿在原地，可蒲掌依旧愤怒地紧握成拳，不停颤抖。
墨轻尘寒眸微阖，低声开口：“他已经死去。”
石将军乍闻仇敌已死，满目惊疑茫然，随后激烈反驳道：“不可能！不可能！镇棺山的阵法还在，他还活着！”
“他屠杀百人取血炼丹，被我临渊观弟子亲手除去。”
“可这阵法……这阵法……”
“他曾将己身半数修为封印在此，作开阵之源。”说完，墨轻尘缓缓补充道：“现今依旧未散。”
“……道长可没有骗我？！”
“临渊观中人从不轻言。”
石将军的恍然震惊无以复加，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三百年怨恨难消，日夜期盼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用他的鲜血祭奠亡妻。一朝阵破狂喜交加，以为大仇得报的机会终于到了，三百年的煎熬就要有了结果，却被高人阻拦。发现报仇无望，万念俱灰之下又听说仇人早已在他沉睡时死去，人生的潮起潮落实在难预料。
石将军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嘴唇开开合合，表情喜喜悲悲，身形摇晃，恍若疯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些缓过神来，整个人好似从梦魇中解脱，周身气质都变了。本来石将军全身都是青灰色皮肤，一身衣着破烂，须发怒张，满身戾气，尤其显得面目狰狞，只看一眼便能吓破人胆。如今放下仇怨，那壮硕的身躯仿佛在灿烂阳光下越发高大，眼珠的红光消失，虬须也遮不住喜悦笑容，人也显出几分狂放不羁来。
他招来一旁等候的战马，妤怀安自始注意力都在石将军身上，此时有心思观察这匹骏马，才发现这位将军的好伙伴身上虽然好几处已经腐烂得可见白骨，但赤裸在战甲外的扎实肌肉上尚可见布满深刻伤痕，铭刻着它与将军经历过怎样激烈的战斗。石将军站在马旁，向墨轻尘豪放地一抱拳，大声道谢：“多谢道长今日告知我这个消息，三百年的等待终于能得偿所愿，前朝狗皇帝和那混蛋国师已死，我心中怨气已了，这就回地府听候发落，只是仇人非我手刃，还是有些遗憾。”
妤怀安听出他语气中的无限惋惜，回想了一番历史还是上前说道：“将军，前朝皇帝亲近奸佞，残害忠良，施行暴政，国内怨声载道，他甚至割让土地致使边疆百姓民不聊生，本朝太祖皇帝挥兵攻城时，是城内将士蜂拥而来打开城门，皇帝被掳后拉到街上游街示众，是被民众用鸡蛋石头活活砸死的，”妤怀安说到这里，收敛了神色，郑重道：“将军，是你一直舍命保护的百姓，替你报了仇。”
石将军听后怔愣片刻，之后放声大笑，欣喜若狂，也向妤怀安抱了抱拳：“小丫头，谢谢你了，老子这回心里舒坦多了，我刚才还想取你精气，实在不该，你扇我两个巴掌可抵不了我的罪过。这样吧，若有机会，你到四明城去，我生前将军府就在那里，三百年过去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不过老子曾将一方家传的端阳正世镜存放在湖边的地下宝库里，那破镜子老子生前没觉得怎么样，死后却和神魂有了联系，是个好东西，应该还在原地没被人动过。你命格极阴，容易招惹像我这样的阴魂精怪，那面镜子能照妖邪，取来带在身上还能壮你阳神，还有那暗室里的金银珠宝，你也一并拿去，算是我的赔罪了！”
说罢翻身上马，又朗声对墨轻尘说：“还麻烦道长替我谢过那位诛杀混蛋国师的真人，虽然他无意，但却了了我心愿，便是我之恩人了吧，我石凯生来世结草衔环来报。两位，来世后会有期！”接着便一拽缰绳，战马随着他的动作扬蹄站立，嘶鸣一声，载着主人转身离去。
远处本来遍地废墟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道恢宏壮观的石门，门旁边有两尊威严肃杀的牛马雕像，瞠目咧嘴，手持刀戟，周围森森鬼火缭绕，晴空艳阳都驱不散那一方阴寒。两扇黑漆大门缓缓打开，带出沉闷的轰隆声响，难耐的寒气扑面而来，妤怀安忽然觉得浑身冷得发抖，还头痛欲裂，忍不住抱住头蜷起身子，难受得发出颤抖的呻吟。墨轻尘看罢轻声念了句什么，妤怀安只感觉周身一股暖意升腾，眼前金屏光华流转，把森冷寒气抵在外面，不禁满眼感激地望向墨轻尘。
“地府门开，震声引路，亡魂归近，生人难捱。你是普通人，自然受不得，时间久了会折阳寿，不必谢我。”
此时将军已经驾着坐骑向大门疾驰而去，临近门边，大笑着挥手扬鞭，骏马高昂嘶鸣，随他指令纵身飞跃，跨进门内就被层层迷雾遮盖，再不见身影。妤怀安仿佛能看见这位前朝的骁勇将军，在战场上策马驰骋，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惟愿他来世能和爱妻团聚，不再分离吧。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得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