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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治世枭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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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蓝田被打了。
不幸的是,打王蓝田的人是三姑娘王葳。
兰姑娘秉承了医者救死扶伤的理念,再坏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但她如今却生气了。
兰姑娘在王蓝田拿药的时候冷言讽刺了他几句,然后开药的时候多添了一味黄连。
屋漏偏逢连夜雨,自三姑娘打了王蓝田之后,暗箭伤人之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一众学子感慨之余,又在马文才的放纵和祝英台的鼓动下对王蓝田冷言冷语。
王蓝田身心皆伤,更可怕的是,马文才时不时高深莫测的看着他,让他心中惊惧交加。
不得不说,三姑娘打人极具艺术性,马文才是用脚踹,王三姑娘也是用脚踹,但三姑娘跟在王兰身边耳濡目染,通晓穴位,处处避开要害,又处处疼痛难忍。
想到马文才眼看三姑娘踹人还一脸赞许的眼神,王蓝田心里发怵。
其实王葳在揍了王蓝田一顿之后再次把他忘到了脑后,她如今正在练书法。
左手的伤其实并没有大碍,但王世玉似乎是寻到了机会似的让她静养一段时间,不许下山,不许乱走,不许用左手打人。
王葳觉得山长的话大有深意。
但她王葳一向与人为善,自然不会随便打人。
王葳正在苦练书法,她本就字写的不错,但王三姑娘练字,倒不是为了修身养性。
红楼梦里的姑娘个个都学女红,其实便是为了将来有一技之长。
王葳想,兰姑娘行医,小蕙姑娘可以去开个酒楼,她若是字写的不错,或许能有卖鹅的大娘以鹅换她的字,也不至于饿死。
昨日谢先生说今日要学棋,“棋非一日之功”此言的确不错,王葳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不学无术”。
今日谢道韫来看她时还问她:“三姑娘要来观棋么?”
谢道韫自然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不许出门,怕她闷着。
王葳坦言:“我看不懂。”
谢道韫有些诧异,看了看捋着胡须高深莫测的王世玉和在一旁抿嘴笑的兰姑娘,以为王葳是在谦虚:“王姑娘谦虚,山长和夫人均是高手,王姑娘又会差到哪里去。”
王世玉摇头轻笑:“谢先生不知,崴儿的确从没学过,夫人当年叫她是气的说她玩劣,你猜她说什么?”
谢道韫看向王葳,却见王葳依旧神色淡淡,或者说面无表情。
“她说,善棋者心有大丘壑,但人生,却是难得糊涂。”王世玉开口时满满都是得意,“于是我想学棋之事,便也罢了。”
谢道韫看了不悲不喜的王葳一眼,展颜一笑:“王姑娘果然是个妙人儿。”
能三番两次得到咏絮才女的称赞,王葳有些心虚,聪明人的坏处是总爱把别人想的和自己一样的聪明,懒人却更有懒人的智慧,不足为外人道也。
王葳看了看案上宣纸上的字,她学王羲之的行楷和献之的草书,以前是得其形而未得其意,如今却也有了几分意蕴。
王三姑娘终于十分难得的展开的笑颜:“不敢比逸少以字换鹅,不知能不能换只兔子?”
王葳说完又觉得自己有必要远离小蕙姑娘,一时不慎就成了吃货,她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和小蕙姑娘是这方面的同道中人。
“兔子?三姑娘喜欢兔子?”祝英台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他身边的梁山伯拱手施了一礼:“打扰王姑娘了。”
祝英台已然对身边的梁山伯开口:“山伯,我们去捉只兔子给王姑娘解闷。”
梁山伯会心一笑:“好。”
祝英台对王葳露出了一个知音的微笑:“王姑娘内心温柔,小白兔柔柔弱弱,的确是值得怜爱。”
王葳:“不必麻烦。”
祝英台翩翩一笑,很是真诚:“王姑娘是我祝英台的朋友,怎么能说麻烦呢?”
王葳静默的看着她,心想,原来兔子并不是用来吃的。
祝英台自去和梁山伯一起捉兔子,王葳默默的收起了纸笔,该用午膳了。
王葳悠悠然走出门,如今大部分学子已经用过午膳,正在扫地的苏安见了王葳,笑了笑:“三姑娘,小蕙姑娘在给三姑娘炖鱼汤呢!”
尼山书院的膳食,多以鸡鸭蔬菜为主,王葳知道小蕙姑娘是在给自己开小灶,嘴角弯了弯:“知道了。”
苏安呆呆看着三姑娘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来:“三姑娘竟然笑了。”
“谁笑了?”马文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冷言问道。
“三姑娘啊,”苏安见马文才问,只得实话实说,话语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三姑娘听说小蕙姑娘在炖鱼,竟然笑了!”
马文才唇角一勾:“是么?算本公子心思没白费。”
苏安没听清,疑问道:“马公子您说什么?”
马文才回过神来,斜睨了他一眼:“关你何事?”
他一贯这个态度,苏安也不以为意。直到马文才离去,他才晕乎乎的重又扫地去了。
王葳还未走进厨房,就闻到一股清香。小蕙姑娘正把鱼汤盛进碗里,看到王葳,眉眼俱是笑意:“葳儿,今天有鱼汤喝。”
王葳看后一愣:“鲈鱼?”
“可不是,祝公子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这鲈鱼着实难得,估计要从旁处运来呢?”小蕙姑娘对王葳眨了眨眼,自从下定决心之后,她一直不遗余力的当红娘。
“祝英台?”王葳十分欣慰的笑了笑,如此倒也不枉费自己一时冲动救了她,为鲈鱼留点血,王葳觉得还是值得的。
范仲淹有云: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更有西晋张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归。
鲈鱼的确是人间美味,但如今身处东晋,此物非寻常人家吃的起。王家是书香门第,但王世玉和王夫人不在意身外物,也不贪图口舌之欲,着实是苦了小蕙姑娘和王葳。
“鱼放在厨房,苏安说是给你的,定是祝公子无疑了。”小蕙姑娘以为王葳的话语是疑问,赶紧解释道,“除了祝公子,谁会那么好心。”
王葳也不多想,她少有的再次弯了弯眉眼:“不管她,有鱼就好。”
吃饱喝足,王葳和小蕙姑娘出去散步,小蕙姑娘一脸的不甘愿,但想到王葳如此惫懒之人为了自己天天散步,也不好意思推拒。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尼山书院桃花灼灼,满目皆是绯色的云霞。
王葳想到多日以来自己因身处梁祝,又加上故事的走向和东晋历史有不少违背之处,近日以来自己内心郁结,怔怔开口:“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此言一出,意味却和诸葛先生吟时大有不同。
“好句。好才情。”有人感叹。
那一身白底纹青莲花衣衫从桃林里缓步走出的,岂不便是谢道韫。
谢道韫本来是来找王兰,路过桃林时见到十里桃花,心里一动,停留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吟诗,出来看时却是王葳。
她再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女孩子,年纪真的不大,雪青衣衫被风吹动,可见风流意态,青丝随意的用缎带束起,静静站在那里,刚才一瞬间的怔仲早已消失不见。
“此句并非我所作。”王葳开口道:“甚至连下句我都不记得了。”
谢道韫一时之间无语。
小蕙姑娘见状急忙笑语嫣然:“谢先生别见怪,葳儿学东西惯来没什么耐性,父亲说她广而不精。”
谢道韫闻言一笑:“杂学旁收,已是难得。”
王葳心虚的想,在自己不懂别人说什么的时候,点头微笑,便会给人以高深莫测的印象,自己并没有点头,也没有微笑,却造成了这种误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谢道韫看着这流光溢彩的桃花,吟出此首《桃夭》。
王葳想到她的夫君是琅琊王家的王凝之,如今虽未订婚,但应该是错不了。
看来纵如谢道韫这样有“林下清气”的人物,也会因为儿女情长而心生惆怅。
小蕙姑娘自然是读过《诗》的,夫子讲课时纵然三令五申“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纵然表面写的是男女之情,实际是在劝讽政治现象”,但奈何小蕙姑娘有开明的父亲。
王世玉说过《桃夭》篇说的便是嫁娶之事,小蕙姑娘便问:“听说谢丞相欲为谢先生订亲,谢先生是有感而发?”
谢道韫自然非寻常女子,见小蕙姑娘这么说,也不扭捏,坦然回答:“王逸少纵有高才,王家二郎未必肖其父。道蕴一不知其德,二未见其人,故此忧心。”
小蕙姑娘听后也有些怅惘的叹了口气,不过她惯来是想着别人的,安慰道:“谢丞相的眼光定然是不会错的。”
谢道韫浅笑着点头:“叔父的眼光固然不错,只是……”她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下去。
后世有人评价,王氏凝、操、徽、涣之四子书,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涣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
王凝之在琅玡王氏的子弟中,并非是最有才华者,甚至可以说是平庸。但谢安却舍颇有才情的王家六郎而取了王凝之,谢道韫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只是,此言不可说。
一直垂眸不语的王葳抬头:“谢先生,我甚爱吃鱼,只是鱼肉鲜美却多刺,我怕麻烦,便舍弃了鱼。或许我此生最爱吃的都是鱼,但也是仅此罢了。我总以为饭淡而无味,可若是如今几日不吃,又甚是想念。”
小蕙姑娘紧盯着王葳,王葳坦然与她对视。
谢道韫何等聪慧灵秀,细细想了一遍,便朗然一笑:“原来如此。”
她看向王葳的目光甚是欣赏:“多谢。”
王葳:“只是在提醒二姐下次做鱼时记得挑刺,谢先生不必谢我。”
谢道韫看着桃林,一笑:“今日对弈,棋艺佼者,梁山伯谨慎有余决断不足,马文才杀伐果断却只求速胜,观棋风如其人,梁山伯若为官,爱民如子,但容易得罪权贵。”
她朗然一笑,“提醒他时,梁山伯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诸葛武侯说过,”谢道韫眼中满是感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小蕙姑娘愣住,很是感慨:“梁公子果然是君子啊!那马文才呢?”
谢道韫这才一叹道:“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
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
王三姑娘默默想,这算是很高的评价吧……
“马文才心高气傲,一定很是生气吧?”小蕙姑娘絮絮叨叨。
王葳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赞美……
谢道韫看了垂眸不语的王葳一眼,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倒没有,不过他说却哈哈一笑,说……”
“先生谬赞,学生一定竭尽所能达成先生愿望。”
王葳抬起头看那灼灼的桃花,和那萧萧肃肃,有林下风气的谢道韫。
“梁山伯鲁直,却有祝英台之灵秀,马文才,的确可惜了。”
有风吹过桃林,零零落落吹散桃花。
谁都没有再说话,无论是儿女私情还是家国之恨,一曲《桃夭》,皆不可言尽。
谢道韫离开时,似是无意中想起,回身淡淡开口,“刚刚路过厨房,无意间看到马文才指挥马统将鲈鱼递给苏安,在这一点上,你们倒是有同样的爱好。”
然后,终于看到王葳错愕的眼神。
小蕙姑娘终于忍不住疑惑的开口:“葳儿,你明明午膳时既吃鱼又不吃饭,为什么要骗谢先生?”
王三姑娘边走边毫无愧色的回答:“鱼肉鲜美,弃之可惜。”
小蕙姑娘想了想直觉不对,三姑娘浪费饭的时候倒丝毫不见可惜。她正要开口教育王葳,却又立刻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葳儿,你要去哪里?”
王葳顿住,片刻才开口:“去找马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