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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进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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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决断已定,李元昊望着李千翌铩羽而出的颓败身影,心中好生快意。
主帅帐中,一时众将皆退,唯余道鲁仍立于一侧。李元昊异之遂摒退左右,道鲁这才趋身上前,密奏道:“主上,今日接到应天府密报,江御北率领数十精武之士化作一队商旅,急驰南下。”
江御北是为大宋二品朝官,眼下正值大夏与吐蕃开战之际,此时他化为普通商旅携数十精兵南下,是何用意?
李元昊闻之大惊,追问道:“可曾知道他们去往何处?”
“密报中未曾提及,应该是未探到可靠消息。”道鲁如实相禀。
李元昊沉思片刻,朝道鲁低语道:“此事非同小可,江御北此人一直是本帅心腹之患,你即刻去信告之应天府内应让他务必探出江御北此行之目的。”
道鲁躬身领命,正待急走,忽又闻李元昊急语示下:“速速飞鸽传书,命魅姬暗中随行,途中有任何消息随时通报,万一暴露身份……”
言及此,他骤然停住,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光亮。
“万一暴露身份,令她自行了断!”他终是毫不留情地决定了她的命运。
“遵命!”道鲁得令后,转身消失于暗夜之中。
大军在西凉府休整一日后便急奔天祝,一路突遭连绵大雨,一时间道路泥泞积滑、人马困顿难行。
加之连日昼夜行军,众将士早已体力难支,如今雨中行军更是举步为艰;然只因前有违令斩首示众者,眼下无人再敢以身试法,只得冒雨拼死向前。
三日后,大雨渐歇,久违的阳光透过浅薄的云层中直射下来,空气中充盈着饱和的湿气。大军终于抵达天祝,安营扎寨之地正好与羌族部落比邻而立。
李千翌照例先到军中巡视,步行至营中,只见士兵皆疲惫不堪、行装散乱,多数不顾衣革尽湿、满身泥垢,席地而眠,战马亦伏地喘息。
营中校尉见副帅亲至,急欲唤醒营中兵士,李千翌忙温和止曰:“大军昼夜行军甚是困顿,眼下不必惊扰他们。”
又见营地积水盈尺,李千翌遂吩咐左右:“春日寒湿之气颇重,将士们衣衫淋漓易伤风受寒,夜晚命各营升起篝火,供众人烘烤驱寒。”
校尉闻副帅之言,心中感念:“副帅体恤下情,末将感激涕零!”
转而行至粮草司,李千翌不禁缓下脚步,他早已心存忧患——行军征战,粮草先行,此前长途奔袭每日消耗之粮草颇巨,行至西凉府时虽已补充了粮草给养,然对于急行千里的大军而言犹是杯水车薪。
如今又在雨中困顿三日,还不知粮草之状,眼下从国中各府郡督运粮草至天祝亦需费时日。
思及此,他唤过粮草督运详尽询问军中粮草储备、耗费、给养、配备、运送等细目。细询之下,他才知军中粮草之存量仅能勉强维持七日。
李千翌不禁眉目紧锁,急行数日,兵马皆需大量粮草来恢复体力,不知各营粮草可否发放到位,他当场公允示下 :“征战期间,粮草司切不可发生克扣各营士兵口粮之事。”
闻副帅之言,粮草司主簿似是面有难色,李千翌观之有异,遂慎重询道:“主簿有何为难之处,直言无妨。”
主簿素闻副帅公正磊落、谋略深远,今日巡营得见果真如此。他便下定决心将心中所忧之事放心禀之:“副帅明鉴,在下亲见近日骑兵营屡以战马奔驰耗损巨大,而肆意抢夺其他各营兵士之口粮用以伺马。各营士兵因口粮被夺,时常食不果腹,聚怨成积……”
“骑兵营竟敢如此猖獗,目无军纪,谁人管属?”李千翌闻主簿禀报,勃然大怒——军中粮草,人马之间早有区分定量,如今竟有人胆敢夺士兵口粮以伺马,实是罪不可恕。
见副帅骤然色变,粮草督运与主簿皆俯首而立却不敢报上那人名姓。李千翌见二人面有惧色,便也不愿与之为难,唤过侍从官问之,侍从官只得如实相告:“骑兵营由道统领管属。”
又是他,李千翌面色一沉——此人挟主帅之威在军中肆意横行,只因他为王兄心腹家臣,各营主将都忌惮他三分;正因如此,他早已将军中法纪视若无物;如今竟指染粮草,岂可再任他胡作非为。
“从此刻起,任何有关粮草之事,事无巨细皆向我直接禀报!”李千翌凛然令下后,疾步朝骑兵营走去。
党项族人向来善骑射,历来征战中皆以骁勇骑兵取胜,因此骑兵营在大军中地位一直高于其他各营。此番南征骑兵营其统领道鲁更是由李元昊亲自指派,平日军粮给养、行装配备从来都是优于各营,其行事做派在军中也是跋扈惯了。
李千翌与左右侍从不动声色地来到骑兵营,营中各校尉见副帅突至皆以为只是寻常巡视,也并未刻意相迎。
李千翌径直走向营内仓帐,果然见那其中仍堆积有近百担军粮,有的就随意洒落在积水之中;再观马厮内干草豆食颇为丰盛,有的食槽中明显可见米粟蔬菜肉类,马儿未食便大肆残余其中。
眼下征战在即,粮草吃紧,此等靡费着实让人愤懑。
李千翌压住心中不快,似是无心问及马官:“这米蔬肉食,战马可曾喜食?”
马官见副帅亲询,忙诚惶禀之:“战马还是喜食干草豆类,米蔬肉食掺杂其间,最终也是倒掉了罢。”
李千翌获悉一切后,阔步离去。
主帅帐中,李元昊正与道鲁等将交谈甚欢,忽见千翌至不免有些扫兴。
“副帅亲至帐中,有何事相禀?”李元昊似是隐隐察觉到李千翌面有愤色。
李千翌见道鲁亦在,便也不再迂回,直截了当道:“主帅,如若军中有人随意克扣士兵口粮,肆意浪费,挪作他用,罪当如何?”
道鲁闻言,眼神一沉——他自然知晓李千翌口中所指之人就是自己,只是他如何得知此中情形?
李元昊见道鲁神色有异,心中也随即明白了几分。他且不正面作答,一反常态地朝千翌笑颜道:“王弟此事从何说起,且坐下详叙。”
连日来,千翌是为副帅,在军中却处处受他这个主帅所挟制,使千翌在众将面前也失了不少颜面;当下还是要给他一点薄面,明面安抚一番,以免将主帅刚愎自用之名落人口舌。
李千翌将眼光毫不掩饰地直逼道鲁,朝元昊秉直禀道:“适才千翌在巡视时发现,军中粮草仅能维持七日之久。而战马营仓房之中竟盈积了近百担粮草,战马伺食士兵之口粮且浪费无度;战马营在粮草配备上本已比其他各营更为丰盛,眼下军中粮草吃紧,各营士兵皆口粮有限,战马营中所积粮草从何而来?”
面对李千翌的咄咄质问,众将只是相互对视皆不便随意言语——南征途中,主帅与副帅之间时有争执,不可否认副帅之兵法谋略无人能及,只是在军中他始终无人可用、孤掌难鸣。
眼下之事又涉及主帅之心腹道鲁,如若是平日,战马营胡作非为之事大而有之,多拿些粮草实在不值一提;只是此刻征战之中粮草之用度事关重大,切不可轻率,且看主帅如何处置。
李元昊听完千翌之质询,继而望向道鲁:“可有此事?”
道鲁向来与二王子不和,既然此时他已知道自己克扣军粮之事,也没甚大不了的。
他毫不掩饰地应道:“确有其事,只是副帅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罢,战马营征战时冲锋在前、举足轻重,多费些粮草有何不可?”那狂妄之态全然不将李千翌放在眼中。
李千翌此时入帐禀报粮草一事也并非一心要与道鲁为难,只是军纪不明,易乱军心。他敛住愤意,不与道鲁口舌相争,只是朝众将正色道:“想必各位将军都非常清楚,我大夏军规,征战之中克扣军粮该如何处罚?”
众人心中自是明镜似的,可皆是缄默不语。少顷,只见左卫将军严象缓步出列,应道:“大夏军规,征战之中克扣军粮者,帐前斩首!”
此言一处,主帅帐中暗流涌动。李千翌昂然面向李元昊:“军规已明,请主帅定度!”
李元昊知道这次李千翌已经拿住了道鲁之把柄,此时又在众将面前以军规相逼,让他不得不秉公而断。
他笑而起身,拍拍千翌肩膀曰:“副帅铁面无私,粮草之事确不可轻率无度,道鲁你且将营中粮草悉数退回粮草司,令营中司粮往督察司领二十军杖。”
道鲁闻言怒目圆睁——主帅竟为此等小事当众治罪,传到军中他道鲁岂非贻笑众人?
“主帅……”他正要争辩,却见李元昊面色微沉,只得忍气吞声,暂且俯首领罚。
如此轻罚,李元昊知千翌必不能平,只是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他朝李千翌深意道:“副帅可要亲自前往督察司监刑?”
李千翌见事已至此,再坚持下去也无裨益,能让道鲁收敛气焰不再指染粮草也算功成,眼下他还有要事与王兄相商。
于是他明快回道:“还是让道统领亲往监刑更为妥当,我还有要事禀报王兄。”
“你且遵副帅之言,退下!”李元昊挥手示意道鲁离去,道鲁怒不敢言只得快步退去。
李千翌见众将皆在,先前他的屡次建言虽皆被王兄断然否决,然征战之际,不可因私利而废大局。
王兄虽自负专横,为国征战却披肝沥胆,从小到大自己一直将王兄奉为楷模;然身为王族,手足之情在王位权势面前不堪一击。王兄绝情断意,痛下杀手在先,如今二人同袍征战,兄弟之情不存,副帅之职犹在,他做不到弃万千将士性命之不顾。
他磊落道:“王兄,我军已驻扎天祝远郊与羌族部落仅数尺之遥,天祝虽为大夏之境,然羌族与党项族甚少往来,他们以部落首领为尊,群聚而居,如今他们是敌是友还无从分辨。请王兄告诫全军与当地族人各自相安,切不可与之争执冲突;并召见当地部落首领行安抚之策,使当地族人尽心为我军所用。”
言及此处,李千翌稍适停顿,众将闻副帅之思谋如此细密皆暗自叹服。此时大军驻扎天祝,想要速取青唐吐蕃之要塞必须有一个安定的后方领地。
李元昊闻之却不以为然,他轻蔑道:“天祝之地本是我大夏境内之小城,羌族亦为我党项族所统领;大军驻扎此地,他们本应竭尽所能供吾驱使;王弟之见,反而让本帅俯首帖耳于异族,实是荒谬。”
“王兄,羌族切不可轻视!”李千翌只得苦心再劝。
主、副之间又是一场针锋相对的较量,李元昊本以为自己在道鲁之事上已是退让三分,却不料李千翌竟毫不领情,依旧与他大唱反调,看来他终是不能太手软。
正值相争的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传令官心急火燎地扑倒在主帅帐前,仓惶禀道:“禀报主帅,战马营正在羌族两村落抢烧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