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玲珑》戴领领

75、苏醒（一）

　　残阳将树影横斜于窗台，从庄宜苑回来后玲珑就一直扑倒在床上隐泣，奶娘与小雨儿也无从劝起——
　　虽然往年小年夜都是少主陪着小姐去往街市观灯赏玩的，眼下少主也是盛宴难却；小姐就算是再失望生气，至多也只是与少主冷战赌气，在老夫人跟前撒娇而已，亦不至于在午膳中负气而走，整个下午都伤心悲泣成这般。

　　看着玲珑的眼睛红肿得象两个桃核，奶娘早已心疼不已，绞了个温凉帕子敷在她的脸上，点上一笼安神香又煮了壶清郁花茶，坐在一旁象照顾婴儿一般轻抚着她的背，好一会玲珑才渐渐缓和下来。
　　这厢玲珑中途负气离席，老夫人与姑姑并未象平日那般心急火燎地跟来探望劝慰，中间只遣了秋月过来开解几句，算是作罢。

　　临近傍晚时分，奶娘知道玲珑断是不愿去庄宜苑用餐的，于是吩咐小厨房做了些青菜鸡丝粥、银耳百合汤和几个开胃的点心送至千影苑中。
　　玲珑勉强尝了几口便怏怏地置于一旁，小雨儿见小姐这般闷闷不乐，心里有话，几欲开口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眼看一弯晓月升上树梢，小姐仍是无神地歪在软榻上，小雨儿更是暗自焦急——今晚本是夏公子约了小姐在观音庙前会面一道去观赏花灯的，看这情形小姐应是全然忘记了。腊月之时夜深风寒，夏公子在原地久候，若是感染风疾那可如何是好？

　　思前想后，小雨儿最终把心一横至小姐身侧，缓声道：“小姐，月至中天，这会街市之中应是最热闹欢腾之际……”
　　“我不想去。”未等小雨儿将话言尽，玲珑便一口回绝了她的提议——今夜师父不与她同行，灯火再璀璨于她而言亦是黯淡无光。
　　小雨儿闻言站在那一阵窘迫，嗫嚅少顷又鼓起勇气道：“小姐可是忘记了，今夜原是与夏公子约好了一同去观赏花灯的。”

　　“夏小二？”玲珑这才想起前两天夏小二送她回御风堡时，好象是与她定下了小年夜之约，当时她未想太多便随口应承了下来。可是眼下，她实在是没有心思去赴约。
　　见小姐踌躇之态，小雨儿又小心提醒道：“夏公子如若不见小姐前去定会一直在外等候，此时正值隆冬，天寒风急只恐夏公子受寒生病了。”
　　小雨儿言及此，脸竟不知不觉地泛红了，她不敢再与小姐对视只是低下头站在一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泄露心底的秘密。

　　玲珑向来心思迟钝，她倒是未察觉小雨儿的异样，只觉她脱口而出的关切之言让自己不禁有些愧疚：连小雨儿都如此关心夏小二，自己却一再忘记与夏小二的约定，她真不配做夏小二的朋友。
　　这会在屋里呆着也是自己气郁，师父说不定正欢快地与人对饮，听人清唱，快活得很了。那她何不去街市走走，哪怕去唐记尝尝小吃也比闷在千影苑没人搭理要好。
　　思及此，玲珑的心情似是轻快了一些，她站起身来对小雨儿柔声道：“还是小雨儿细心，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不让夏小二久等。”
　　小雨儿未料小姐转变如此之快，一时兴奋地一蹦三尺高，匆匆收拾好行装，唤过阿福，主仆三人坐上马车朝观音庙驶去。

　　“二王子，外间风寒，您还是在车内等候吧！待玲珑小姐的马车一到，微臣立即通知您。”李禁见二王子只身立于冷风中，心下焦急，生怕殿下感染风寒，几番劝止却毫无用处，。
　　夏小二见李禁忧心不已，不禁笑言道：“李禁，在你看来，我就如此弱不禁风；玲珑她向来迷糊，如若我不候于车外，说不定她就稀里胡涂地疾驶而过了。”

　　李禁向来知道二王子对那玲珑小姐总是一昧纵容，心下无奈亦知劝阻无用，只是暗自盼望着玲珑小姐能早些赴约。
　　翘盼间，远远一顶紫檀锦篷马车疾驶而来，夏小二一眼便识得那是御风堡的车马，随即欣喜迎去。
　　阿福亦见远处一锦裘男子自灿若绮丽的灯光尘烟中迎面而来，定睛一看竟是夏公子，遂缓下马车报与小姐：“小姐，夏公子等候在外！”

　　马车刚停稳，夏小二便上前挑起车帘将玲珑扶下马车。玲珑今日着了一身明丽的樱子红衣衫衬着那乌发粉颊，平日难得见她如此娇媚装扮，眼下一见夏小二不禁一阵恍神竟看得呆了。
　　他的眼中全然都是玲珑的娇容如斯，只管怔怔道：“玲珑，你着红装真美！”

　　玲珑今日这樱子红本是为师父所穿，谁知师父没有在意，倒是夏小二一眼便留意了，玲珑心中不禁五味杂陈，鼻子竟一阵酸酸的——夏小二真是讨厌，本来她好不容易才平复情绪，这会他又将之勾起。
　　玲珑微蹙眉心望向夏小二，见他将自己扶下后便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只得娇嗔唤道：“夏小二，我可不想在这吹冷风，我要去灯市……”
　　夏小二这才回过神来顿觉羞赧，一时都有些辞不达意：“是的，玲珑……现在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夜色尘烟，银月如钩。应天府的重楼长街、如织人潮、欢言鼎沸皆掩映于一片嫣红暖意的连绵灯火中。
　　茶楼酒肆，说书嘌唱纵情一醉；勾栏教坊，娇颜魁影广袖轻舞；市井街市，玩杂耍、斗皮影、猜花谜、走摊贩，热闹非凡……
　　一行人穿行于人潮熙攘的街市之中，不一会便被挤散。夏小二紧紧地护于玲珑身侧，寸步不离。玲珑却只管没心没肺地逛着吃着，一会呆在木偶摊前看入了迷，一会又在花糖铺前粘住了脚，更别提那些奇形怪状的面具、花灯、首饰、小玩艺简直让她移不开眼，手里拿着、嘴里吃着，一路欢呼惊喜。

　　夏小二在身后只管忙着付钱、搬运、善后，即便如此，他的心仍是甜蜜到无以复加。如若能让玲珑一直这般开心快乐，他宁愿这样一辈子跟在她的身后。
　　不觉中已至月老祠前，虽是小年夜月老祠仍是少年男女心心向往之地。玲珑更是哪儿拥挤人多就往哪儿去，这会见大家都提着花灯站在祠前虔诚许愿。她也不知何意，只嚷着让夏小二也去买个漂亮醒目的花灯过来。

　　夏小二却是明白的很——他的这趟中原之行原是想在王位争夺中增加一些制胜的筹码。可是世事难料、时光易逝，他与玲珑的邂逅也许是上天赐予他最珍贵的幸福。
　　他知道，他与玲珑之间最难逾越的也许最终是他苦苦隐藏的身份，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只要玲珑介意，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
　　灯暖如炽、灿若晨星。玲珑的眉眼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骤地，他面对玲珑郑重起誓道：“月老为证，我大夏子民……”

　　刹那间，玲珑的身子往前一倾差点倒入夏小二的怀中，生生打断了夏小二的盟誓。待稳住心神，只见一个约摸七八岁的男孩提着一盏绿色孔雀纱灯从玲珑身边一掠而过。
　　夏小二急忙护住玲珑，追问道：“没受伤吧？”
　　玲珑没有回答，眼神一直盯着男孩手中的孔雀纱灯，那浓郁的孔雀绿象是有种魔力牢牢地吸引着她，莫名的熟悉感似是在她单薄的记忆里打开了一个缺口——
　　“娘亲，你看这是祈沙哥哥送给我的！”零星的记忆碎片中，玲珑仿佛看到一个身着浅绿纱裙的小女孩提着盏孔雀纱灯摇摇晃晃地朝一位妇人跑去。
　　她们是谁？

　　玲珑的头一阵晕眩，她用力地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不待夏小二反应，她便着了魔似的跟着小男孩往前跑去，一路上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她。在一条僻静的巷子前，男孩一个转身便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嘭……”
　　凝神中，夜空烟花骤然绽放，荼蘼映入玲珑的眼中。那漫天的烟火、欢腾的人群似是旧事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拼凑、重合。
　　玲珑一阵心悸，在她的记忆中御风堡从来没有燃放过烟火，为何自己的记忆中有如此清晰的画面？
　　此时，天空处处都是烟火炫烂的光彩，玲珑心底没来由升起的无边恐惧就象是一张铺天的网将她困住。

　　她惊恐地转身倒退，夏小二正紧跟而来见玲珑眼中满是惧意，身子似是在瑟瑟发抖，他一把上前将玲珑拥入怀中正待护着她离去。
　　突然，冲天火光刺目而来，巷子的一切全都熊熊焚烈起来。只是一瞬间，他们便已无路可退。

　　西夏摄智宫

　　飞雪袭城，寒冰封关，整个天幕笼在一片深灰之下。黑衣将领疾步入殿中，沉声禀道：“主上，一切皆按计划进行。”
　　玄衣男子透过鹰一般的双目望向来人，步步逼近道：“这次你有几成把握？”
　　黑衣将领脊梁一阵僵硬，他明白主上之意，前几次死士行动皆以失败告终。眼下朝中情形多变，国主已定立储之意，这次行动如若稍有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次应是万无一失，他匍匐于前应道：“他定不会见到明天早上大宋的太阳。”
　　“我要的是结果，不是你在这愚蠢的臆断。”玄衣男子留下坚冰般的声线，阔步消失于宫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