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玲珑》戴领领

1、引玉

　　落日渐渐消融在冰蓝的海水之中，远山含黛，暮色渐浓，飞檐照壁白墙灰瓦，影影绰绰地掩映在连绵悠长的海天之际。
　　翡玲珑一袭淡色衫子坐在海边，微合着眼眸，江上隐约传来渔家女哼唱的小曲。这片生育她的土地，不管离开了多久，不管记忆有多残酷，她都愿意深深地沉入儿时的梦里——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她的百日宴上。洱海如镜，云影横斜，山花灼灼。
　　她常常问自己：如果不是那场大火，她和他是否就永远各执天涯——他是北方应天府中冷逸绝决万人瞩目的御风堡少主；她只是南方洱海边不谙世事父母宠溺的白族少女……

　　初秋的海风已有了些许凉意。翡玲珑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更紧地抱住双肩。
　　“该回去了，现在迎着风，回头又要咳嗽。”李千翌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将绵纹素袍轻轻笼在她的身上。见她没有动身的意思，便挨着她坐下，双手从背后环着她。
　　温热的鼻息一下子拂在她的后颈上，痒痒的，翡玲珑有些不自在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李千翌这会儿却故意不动了，偏偏将头歪在她的肩上：“在想什么？”
　　“想很复杂的事。”翡玲珑边回答边掰开他的手，刚想站起身，许是坐得太久的缘故，脚一着地一阵酸麻，竟无力地朝地上倒去。
　　“啊……”不等翡玲珑感受到倒地的疼痛感，便已被腾空抱起，所以这一声尖叫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是惊诧还是羞赧。

　　李千翌就这样将她横抱在胸前，大步朝客栈走去。
　　“快放我下来。”翡玲珑在他怀中羞得一脸通红，不停地挣扎扭动。她分明看到这一路上，在这客似云来的海天居，已经有多少路人侧目震惊偷笑了。
　　她越是挣扎，李千翌反而惩罚似的抱得越紧了。看着翡玲珑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活象一只煮熟的小龙虾，他强忍住爆笑，轮廓深邃的的脸上写满了无辜：“刚才你站起身不是想回客栈吗？”
　　“我自己可以走，没看到他们都在笑话我吗？”翡玲珑小声地向李千翌发出抗议：他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横抱着她。
　　李千翌索性停下脚步，四下环顾，突然将脸凑近怀中人，在她耳边低语道：“你是我的娘子，夫君心疼娘子有什么不妥吗？”

　　这一“少儿不宜”的画面，翡玲珑可以想象在海天居内引起了多大反响，她现在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然后从那个地洞里一直挖出一条隧道逃到客房去。
　　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因为她不能保证李千翌还会做出什么更亲密的举动，只好将头深深地埋入宽袍中，窘迫地催促道：“快点回房间啦！”
　　李千翌见平日古灵精怪的大小姐现在竟然象只受惊的驼鸟般将整个头都缩进宽大的袍子中，忍不住想捉弄她：“娘子，你说什么？为夫没有听清楚。”
　　玲珑的头埋在袍子中，又被李千翌紧紧抱住，早已是闷热不堪，心中又急又气，便也不管不顾地气愤嚷道：“快回房间啦！”
　　她这一声清脆劲爆的叫嚷声让海天居的内堂瞬间安静下来，在各位多事的看官们听来这小两口之间的情话真是又娇羞又火热。
　　翡玲珑不敢再去想象外面的情形，只是缩在袍子中一动不动，任由李千翌摆布。

　　李千翌见玲珑不再反抗，也担心她真会生气，那可不是他能承受的结果。于是抱着她凌空一脚轻轻跃起，径直落在二楼的客房门前。
　　推开门，李千翌将她放在床上，又将门重重关上。玲珑这才将头伸了出来，懒懒地半倚在床榻上，尽情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的脸原本憋得通红现在已渐渐转为娇艳的绯红，几缕发髻松散地垂在前额脸侧，眼神迷离，微微张开的小嘴象是诱人的花瓣，白晰的颈部由于刚才的挣扎也染上红晕……

　　李千翌刚回过头，正迎上这幅“半卧美人图”，原本狡黠的笑脸刹时凝固——在他心中，玲珑一直还是那个天真任性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从来与娇艳扯不上任何关系。而现在，她的妩媚就象一束火焰无意中点燃了他内心的激情。

　　翡玲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透过气来，正想好好地教训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她恨恨地迎上李千翌的目光，突然感觉，好象，有点，不对劲……
　　他的眼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灼热，呼吸也好象不大正常？而且他正一步步地朝自己走过来，温存地坐在她的身侧，气息寸寸靠近……
　　他要干什么？

　　翡玲珑的心跳急剧加速，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她僵硬地半倚在床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她不能动，此刻她要以静制动。
　　她转动着眼珠，窗外已是月色温柔，屋内烛光摇曳，门已紧闭，床头红色纱幔随时可能落下。
　　李千翌在她耳边喃喃地唤道：“玲珑！”那声线好象一条小虫子温温软软地在翡玲珑的心上爬过。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掌心的灼热透过衣衫一阵阵传入她的体内。气氛已经极致暧昧，再迟钝的人都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你是我的娘子……”
　　李千翌方才在内堂上的耳语此时清晰地在翡玲珑脑中回旋、萦绕，回旋、萦绕……

　　蓦然，翡玲珑心中涌起一阵苦涩，她静静地闭上眼睛。是的，她已是他的娘子。他们在苍山下、在洱海边、在父母的坟前已经有过盟誓。
　　她已是他的娘子。
　　从那一刻起，她就只属于他一个人。她的前尘往事，爱恨纠缠，铭心刻骨，相思成灰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身体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从今往后，她便是李千翌的妻子，与另一个人再无瓜葛。翡玲珑只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眼中是否有泪。

　　等待，一秒两秒三秒……
　　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到来。
　　他的气息渐渐远离，翡玲珑慌乱地睁开眼睛，只见李千翌已端坐在床前费解地看着自己：“你在干嘛？”
　　我在干嘛？这不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吗？翡玲珑将眼睛睁得更大了，眼中还有一汪未及冷却的泪——刚才不应该是行夫妻之礼吗？想到这里，翡玲珑的脸又涨得通红。
　　李千翌突然又将脸凑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翡玲珑再次紧张地闭上眼睛，这次她的额头被温热的唇轻点了一下：“傻瓜，别胡思乱想，早点休息。”李千翌给玲珑盖上被子，放下纱幔，轻轻关上门，走了出去。

　　晚风拂过，带着山与海的湿润气息，仍有点点渔火在岸边移动，这里与他生活的漠北戈壁完全是两个世界。然而只是因为她，他便心甘情愿地穿越整个天下、背弃无上的权势守护在她的身侧。
　　她也终于成为他的妻子，只是今晚她眼中的泪仍然是为别人而流。他可以等待，他知道惟有最长远的时间和最广漠的距离才能逐渐淡去她心中那个人曾经留下的印记。

　　只是，李千翌，你可知道，她与他的情缘有多深？
　　苍山洱海也不足以匹敌。
　　她和他注定了要用一辈子来
　　纠缠，
　　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