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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生死别 ...

  •   “等我醒来之后,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叶海山大约是怕我杀回襄阳,一路竟然对我用迷药——

      六扇门中人当真是好手段。”展昭淡淡地叙述道,他虽然能够体会到叶海山也是好意,但是在那种情况下,被强行带离襄阳,对他而言,不可谓不残酷。

      每当午夜梦回,师兄万箭穿心的场景如在目前……

      他一生孤苦,后虽得遇名师,却也从未享受过被师傅疼爱怜惜的滋味……在展昭薄凉的人生里,尚可依恋之人唯有师兄!当年遇到沐风雪,若不是沈钧极力哀求,师傅怎会收他入门墙,真正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人,其实是师兄沈钧才对,而他学艺数年所得到的呵护爱怜,也尽数来自于师兄……

      对他来说,师兄就是家,就是他漂泊无依的归处,意味着人间永恒的善良与美好。

      而他却亲眼目睹这美好为恶人践踏……

      展昭蓦地握紧了手中的断情剑。

      白玉堂沉默了片刻,知他此时心情激荡,难以平静,也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陪着。

      难怪这猫儿如此失态,以他对沈钧的依恋、敬慕之情,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师兄惨死于眼前,没办法做出任何施救的举动,怎能不崩溃?

      “猫儿……”白玉堂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头,低声道,“逝者长已矣,长歌以当哭,莫要伤心,你师兄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意看到这般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当夜沈钧拼就身死,也还是让叶海山带走了展昭,可见对这个师弟疼惜之心,多年不减分毫。

      “亲者痛、仇者快……”展昭咬牙说道:“还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呢……我当日就觉得很是奇怪,师兄他暗中调查赵宇多年,一心想用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让赵宇身败名裂,怎么会突然失去理智,单枪匹马地闯进王府刺杀他?”

      白玉堂也不解道:“我正想问这个呢……你师兄若是要直接报仇,何必隐忍这么些年,岂不是白费了功夫?再者说,即使当真要回襄阳报仇,为何不去寻你师父?有你师父在,胜算也该更大一些。”

      毕竟沐风雪的身手不是沈钧和展昭能比得上的。

      展昭眉目低敛,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来:“本该是那样的,若是一切都在师兄的预料之中的话,可是……”他攥紧了断情剑,语气里有一种十分微妙的变化,“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赵宇他……根本就没有谋反的意思!”

      “什么?!”

      ……

      十七年前的那天,送完儿子去学堂之后,沈君玉便带着妻子谢婉蓉上街游玩,恰逢赵宇围猎归来。谢婉蓉确实清丽动人,惹赵宇多看了一眼。但那天真正触动赵宇的,并不是她美丽的容貌,而是夫妻俩情意绵绵的神态。

      那种温柔眷恋、夫妻恩爱的画面,令赵宇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愤怒。

      为何你们能如此幸福?

      皇家富贵万千,他集世间荣华于一身,也不曾拥有过如此快乐的滋味……民间蝼蚁竟然敢比本王还要幸福!

      他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旁人怎么配拥有!

      突如其来的莫名愤怒在这个年轻王爷的胸腔中涌动,这怒气使得他急促地喘息,冷笑一声,猛地一扬马鞭,欲狠狠抽在夫妻俩的脸上。赵宇脾气虽然暴烈,武艺却甚好,那一鞭子角度极为刁钻,鞭身直击沈君玉,而鞭尾却巧妙地甩起一截冲着谢婉蓉的脸而去。

      幸而沈君玉本就出身江湖,自小习武,身手不弱,这才能及时搂着妻子的腰肢退了几步,又手上暗使内劲儿,一把攥住了那条马鞭。

      “你干什么?!”站在街上的沈君玉和坐在马背上的赵宇各自扯着马鞭的一端,互相怒目而视。沈君玉心疼妻子,又不忿此人蛮横无理,当即喝道:“光天化日,如此行凶,你眼里还有王法么?”

      王法?

      赵宇一扯马鞭,居然没扯回来,不由暗自恼怒,冷冷地道:“在这襄阳,本王就是王法。跟我提王法,你算什么东西!”说罢便清喝一声:“大胆!还不放手!”

      听他自称“本王”,沈君玉心中暗吃一惊:在这襄阳地界,能自称“本王”的人,也只有那襄阳王赵宇了。若换了旁人,也许畏惧了王府威严,低头陪个罪、告个饶也就罢了,偏生沈君玉出身江湖,从没把权贵放在眼中,便是猜到了赵宇的身份,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相公,罢了……”二人正自僵持中,忽听谢婉蓉轻声道:“别惹他。”

      被妻子扯动衣袖的沈君玉抿紧了嘴唇,心知妻子不是怕事,只是不想惹麻烦。只是平白遇上这无妄之灾,沈君玉这般傲骨,着实是气愤难平——若非自己身手够快,这会儿他和婉容不死也是重伤。

      是哪里招惹了他,好个乖戾蛮横的王爷!

      他抬头望去,只见到那个年轻王爷生的一张俊朗无俦的面容,在阳光下十分美好耀眼,可眼底却全是戾气,剑眉紧蹙,没有一点笑模样,显见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沈君玉微微一怔,倒是没料到这王爷生得真是好皮相。

      一条马鞭的两端,二人各自怒视对方,却是谁也不肯松手,紧紧地握住鞭子,既像是较劲儿,

      也像是在赌气。

      谢婉蓉轻轻拉着沈君玉的衣袖,娥眉微颦,一双美目里都是忧虑。

      沈君玉侧头看了一眼妻子,终究是不忍她担心,略松了手,鞭子滑落他掌间,遂被赵宇轻而易举地收回去。他淡淡一笑,眉梢都是柔情:“听你的罢,咱们走。”

      那种怜惜、和睦、温存仿佛一把火,在赵宇心中再次腾然而起!

      真刺眼啊……

      赵宇嘴角噙着一丝古怪的笑容,一甩手收好了马鞭,而后回头冲身边侍卫懒洋洋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那女人给本王抓起来带回王府,生得这般动人,连本王都忍不住看上她了,啧啧。”

      彼时赵钰才暴病而亡,他新掌权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虐杀了自己的老师季高。众侍卫皆畏惧他手段狠辣,残酷无情,各个畏他如虎,哪敢多说什么,心中虽同情沈君玉夫妇,手上却不敢稍稍迟疑,立即上前抓住了谢婉蓉。

      长街上百姓不敢招惹祸端,早已纷纷避走,偌大的街市空空荡荡,竟只剩下了他们这群人。

      沈君玉惊怒交加,不意赵宇如此喜怒无常、乖戾难防,眼见妻子遭擒,再也无法忍耐,当场便动起手,与众侍卫打斗起来。奈何寡不敌众,最终被一掌击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宇一行人将谢婉蓉残酷地拖走。

      “赵宇!我绝不会放过你!”

      赵宇勒住马,回头笑得竟然有几分阴柔和惬意,那种笑容在他脸上显得格外好看:“本王等着。”说罢扬长而去。

      那个笑容不觉令沈君玉痛恨之极而又遍体生寒……

      如此喜怒如常,翻脸如阎罗的王爷,婉容此去,安有命在?沈君玉恨得一拳捶在地上,只把拳头砸出了血。

      他自然是不知道,赵宇个性之所以如此乖戾,原是身世造成的。

      襄阳王本是太祖皇帝一脉,当年那个烛影斧声的离奇夜晚改变了无数天家子弟的命运。太宗皇帝生性多疑,又不似太祖那般有容人雅量,他继位后,对这一脉多有防范,以至于襄阳王前两位老王爷生前常被打压,处境十分艰难,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赵宇的爷爷本性软弱,在太宗皇帝的淫威下忧惧交加,没多久便病逝了。

      赵宇的父王赵钰却是野心勃勃的人,他接管王府之后,难忘这些年被压制的屈辱,又极不甘心——若不是当年那桩谜案,若不是太宗皇帝背信弃义,如今坐在那位子上的,本该是自己这一脉啊

      ……

      当年那兄弟二人分明相约,天子之位该是各自血脉轮流坐的。谁知太宗皇帝薨后,却是传位给了自己的儿子真宗皇帝,从此太祖皇帝一脉永无出头之日。

      不甘心!

      这数十年的委屈忧惧化作疯长的野心,让赵钰无法自控,在江湖谋士季高的帮助下,开始暗中筹谋一切,意图借襄阳之势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此人不但有野心,也有与野心匹配的才智权势,然而——

      偏巧命运最爱捉弄凡人,赵钰竟在鼎盛之年得了顽疾。在赵宇十七岁之时,他父王余下的寿命已然不足一年……

      生死有命,人力不可强也。

      赵钰大受刺激,从此性情大变。再好的富贵也抵不过死亡的恐惧,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对家人也动辄打骂,疯狂地求医问药,昔日的风发意气和野心悉数消失不见。季高又惊又急,最后见赵钰实在是扶不上墙,竟然将富贵之念寄托到了年幼的赵宇身上——他撺掇着赵钰让赵宇拜他为师,用最残酷的方式去栽培这个年幼的小王爷,逼他断绝人情,逼他心狠手辣,逼他苦学帝王之术……

      季高手段之极端,教导之复杂,对一个原本善良天真的孩子来说,是无法忍受的痛苦。然而当他向父亲和母亲哭诉的时候,不曾得到过任何安慰和帮助。

      赵钰和发妻本是联姻,无甚感情,当初他身体尚好时,将此子视为传人,百般严苛,并无半点慈父之意。后又有顽疾,对这个孩子,就算曾经重视过,也因为自己时日无多而无心理会——说到底,赵钰是自私的。至于赵宇的母亲,也因为厌恶丈夫的粗暴蛮横和冷落而心灰意冷,终年躲在佛堂礼佛,对赵宇这个独子亦是不闻不问久矣。

      懦弱的爷爷,暴戾的父亲,凉薄的母亲,阴鸷的老师,没有欢笑、玩伴和乐趣的童年,繁重的课业,严苛的教导……对赵宇而言,那样的人生如同噩梦。

      富贵的出身,却是连寻常人家的小孩儿都不如啊……

      “成天吃斋念佛,有什么用!还不是害得本王恶疾缠身!都是你们的错!”

      “妾身无能。”

      “你们都滚,都给我滚!”

      “妾身无能。”

      “都去给本王找大夫!都滚!去给本王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去找御医!都滚!”

      “妾身无……”

      “王妃,请不要在激怒王爷了。”

      “季先生……”

      “你给我滚!”

      凌乱的剑光,倒塌的佛龛,染血的帐幔……在赵钰暴病而亡的最后半年,赵宇的人生近乎于绝望。父亲神智已接近于疯癫,母亲终日一副木讷厌倦的模样,家不成家,整个襄阳王府,竟是被他季高一人拿捏在手——赵钰几乎是疯了,他将自己的性命和余生都寄托在了季高的毒术上。

      然而人力终究不能胜天,赵钰的病情日益加重,在绝望和惊恐之下,最后某天赵钰神智不清,竟然提剑冲进了王妃礼佛的佛堂,一通乱砍。众侍女不敢阻拦,混乱之中,赵钰竟在佛堂一剑杀了自己的发妻。当赵宇和季高听闻此事赶到佛堂时,襄阳王妃还尸骨未寒。

      “母亲……”

      赵宇怔怔地跪在血泊之中,抚摸着母亲还温热的脸颊,眼泪猛然涌出眼眶。纵然母子情分单薄,这也是他的生身母亲啊!

      季高见状立时大喝:“还不快把王爷扶下去!都愣着干什么!”众侍女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扶着尚未清醒的赵钰离开,也有跟随襄阳王妃多年的侍女,念着她生前的好,跪在一旁低低哭泣——王妃虽然冷淡凉薄,但待下婢仆却是十分仁义,鲜少责罚。

      她只是待夫君和孩子异常冷淡罢了……

      “王爷他神智不明,还请小王爷多多体谅。此事不可张扬,否则整个襄阳王府恐怕都……请小王爷主持大局,先以暴毙之名将王妃厚葬罢。”

      “随你。”赵宇木然地抱着母亲的尸首,拳头紧紧攥着,青筋隐约……

      ……

      三月后,襄阳王爷赵钰也暴病而亡,紧接着就是赵宇继承王府。再后来,赵宇的老师季高无声无息地失踪了,他失踪的那天晚上,整个王府都回荡着一种诡谲阴森的声音,似哭似笑,凄厉之极,令人闻之毛骨悚然。第二日,据传有早起的侍卫看见季高的房间里零星的血迹和碎肉末……

      谢婉蓉被赵宇命侍卫强行带走之后,沈君玉自是满心忧惧,唯恐妻子遭遇什么不测。他本想不顾一切潜入襄阳王府,若是能不动干戈、救回妻子更好,若是不能,便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夫妻同命,也不枉当年结发之盟。

      奈何二人膝下尚有一子,沈君玉万般不能舍。

      沈君玉无奈之下,只好一边送信去请当年好友沐风雪前来保护爱子,一边悄悄买通了襄阳王府厨房中一个送菜的小丫头,求她代为转达,让谢婉蓉忍得一时之辱,切莫轻生,来日夫妻二人总有团聚之时。那小丫头后来偷偷与他讲,沈家娘子在王府好端端住着,除却不得自由,并未受的什么折磨,这才让沈君玉放了心,只等着沐风雪前来相助。

      哪知沐风雪远游在外多日,始终未归,二人音讯不通,沈君玉渐渐就等不得了——虽则那小丫头说妻子并未受辱,但如此难堪的遭遇,他怎忍妻子一再受苦?再加上,有一日那小丫头突然匆匆来寻沈君玉,面上一派惊惶之色。

      “沈家哥哥,今日王爷去了菊园一趟,他走后沈家嫂子便不吃不喝,十分憔悴,一直在默默泪流,似乎有寻短见的念头,您看着这可怎生是好!”

      那小丫头说得含混不清,听着也叫人心焦。沈君玉焦灼不已,竟然不辨真假,当夜便把儿子沈钧托付给了邻人,嘱托邻人暂时照看,等待沐风雪的到来,自己提了一把剑,暗探襄阳王府去了。

      这匆匆一别,沈钧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亲,无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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