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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鲛人泣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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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之所以称为执念,不过是人不愿放手的一种说法罢了,倘若前情旧事忘尽,还有什么执念可言呢?”
“大师通透,忘尽红尘,不过身在红尘,又怎会有人逃脱前情旧事?”少女眉目如画,一朵黑色蔷薇从发际开到眼尾,明艳的五官平添妖冶。大红色的抹胸坠着一圈金珠,露出漂亮的腹脐,同色的灯笼长裤配着腰间松松缠绕的赤金锁链,无端勾人。
左手执着缰绳,少女从马上睥睨马下的一袭袈裟,套着流光纱的右手把几颗圆润的白珍珠抛在和尚面前的棋盘上。
和尚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可好?”马头掉转,身后有人轻声问。
“好得很,鲛族长公主与龙族三太子大婚前与人有私,下狱只怕是最好的结果了。”听着身后佛珠坠地的声音,少女红唇微扬。
“司乐,为师给鲛龙二族联婚备的礼呢?”
看着淇鹤面无表情的脸,我摸了摸口袋里拆成散珠的鲛人泪,心里直呼天要亡我。我眼珠骨碌碌转两圈,涎着脸凑上去:“师父,那鲛人珠穿成串子也不掩腥香,许是被老鼠叼了去,我这就去给您打扫屋子。”
这句话既把我惹的祸栽给老鼠,又含蓄地对表达出淇鹤房间的凌乱的不满。
本姑娘真是机智过人。
淇鹤只是微微叹息:“那串珠子倒不打紧,”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
“最珍贵的其实是那千年雪松木的盒子……”
千年雪松木?
乖乖,那可是千百颗鲛人泪也比不了的天材地宝,最重要的是,半个月前,为了拿到这块完好的木头,淇鹤还被守护雪松的巨蟒咬了胳膊,我真的做梦也没想到,淇鹤费尽心思得来的木头竟做成了珠盒。
忆起今早路上的胡乱一丢,我脸一白,结结巴巴道:“徒儿知错……”
此时停了半晌的淇鹤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奥,为师记错了,那雪松木太难锯,为师改用沉香木做珠盒了……咦?司乐,你刚刚说你知错?知什么错?”
蠢货!被淇鹤整了十多年还不长记性!我迎风落泪。
说起淇鹤,让约摸大半个妖族的女子羞涩不已,大半个妖族的男子羞愤不已。他那张脸上一双潋滟凤眼不知招了多少风流债,今日这家待嫁女儿对他一见钟情,明日那户掌上明珠对他脉脉含情。
在我看来,这张被无数人附上无数溢美之词的脸只用四个字便可描述——不够良家。
彼时我还小,一不小心说了真心话,便被身后经过的淇鹤听了正着,那时我颤颤回身,他安慰我无碍。我还为自己的浅薄而羞愧,暗暗以为师父的胸怀大度早已不是我等的境界,于是他挂着一个艳丽无边的笑,以历练为名,把我扔进了山后寒冰潭。
我能驭电,在寒冰潭的日子对我来说倒不难过,只是时时扬手驭电,烧木取暖,我胳膊都快挥断了。
半月前我话里流露出嫌他白衣骚包的含蓄意味,他便把本可由小小法术整净的白袍全攒进盆子里,并着皂角塞给我,把我瞬移去泗水河……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我回屋抱着大水晶球忿忿地对阿素抱怨淇鹤的无耻,阿素笑的温柔:“谁不知道上君淇鹤最疼徒弟?你如今这抱怨真是没道理。”
我撇撇嘴,除去我把他在寒冰潭辛苦培育的沉香木全烧光,洗衣时把他的白袍电出无数窟窿……我真的是在被师父虐待,连阿素也不向着我……
“这次可不是怨你不动脑子?雪松木炼出来柔软如纱,哪有做成盒子的?我可真冤枉,不过给上君抱了几句不平,可别就这样被你记恨上了。”水晶球中阿素甩着漂亮的鱼尾,纤长的指捧着脸,绿藻般的□□亮得不像话。只是我是司乐,司管了喜怒哀乐中的喜乐,自然能看出她并不快乐。
“我听说龙族三太子敖韫,温润如玉,大婚在即,你……”阿素一笑,打断了我的话:“行啦,总归我不像姐姐,没什么挂念,嫁过去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那慧空呢?”
我知道她有意错开话,也不拆穿:“那个大和尚有什么好的?不过我今日告诉他你姐姐下狱他倒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对这个大和尚我真是咬牙切齿,容貌比淇鹤差的远了去,却因小时候救了偷偷跑出去玩搁浅在海岸上的鲛人族长公主,俘获了鲛人族第一美人的心。
十八年后美人的报恩俗套得酸牙,两人也和美恩爱了几日,只可惜妖就是妖,长公主夜晚化回鱼身到海中亲近海水的事还是被夫君和婆婆发现了。
其实这事本来并不难办,长公主回去施个术法就能抹除两人的记忆。
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不戏弄死人那就不叫天意。
老太太接受无能,当场吓死。这不共戴天的仇就被这么安在了这对苦命鸳鸯头上。
于是妻回大海,夫遁空门。真真是让人唏嘘。
长公主回家后终日闷闷不乐,这个女儿日日在月亮下生产珍珠,引起了鲛人王君的注意,王君以为女儿恨嫁,记起自己女儿跟龙族还有个劳什子婚约,急性子一起,定了日子喜滋滋地等着嫁女儿。
刚与爱人分离,又被父亲逼婚,美人终于爆发,私情也被挑明,王君大怒,把她扔进大狱。还好鲛人王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公主,对了对年纪,二公主姣素首当其冲,被迫顶了姐姐的婚约。
这倒霉蛋就是我前几日下海识得的阿素。
又跟阿素聊了几句,我看着手上流光纱发了会呆,就匆匆跑到淇鹤屋里。
来的不巧。
淇鹤正光着半边身子上药。蛇毒难清,我却没想到这伤口积了半个月,这段时间里没见淇鹤挥着小扇出去招蜂引蝶,我还以为只是他犯懒。
他背对着我,听到我进来,不慌不忙地揽了衣襟。我覆了流光纱的右手按在他右肩上,拿起他左手边的药膏给他上药。看着从右肩延伸到小臂的豁口,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
当时他受伤抱着块木头回来,不知道被我数落了多少天,他倒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两日后就把能镇住我手上游离闪电的流光纱送到我眼前,戏谑我有了这纱,便不用日日废他长袍了。
我不晓得他要雪松木是这个用途。我虽不喜欢手上电光,却也不想要他受伤。
他倒是很享受我伺候上药的样子,也不回头,兀自支使我今日把他屋子扫净后去寒冰潭里泡着以示惩罚。
待他回头看我满脸泪痕的样子,风情轻佻的眼眸沉寂下来:“这是怎的了?”
我摇摇头,慌乱抹泪:“师父,阿素好可怜,我想……”
他沉寂的眼眸中飘过一丝无奈:“为师不是让你别与那女子来往么?你司管喜乐,只细细体味各人欣悦便好。她若可怜,又干你何事?”
拿阿素的事搪塞完,我低头离开。我不知道为何师父不喜阿素,但阿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我想帮她。
可我不知道怎么帮她。
大和尚拿了避水的的鲛人泪出现时,我正看着凤冠霞帔的阿素上迎亲的抬轿。
昨日阿素身边的小侍女跑来告诉我大公主关在哪里,我又匆匆转告给大和尚,我和阿素都知道他回来,可是他出现时我忽然强烈地感受到阿素放松下来的情绪。
我不由感叹阿素跟长公主真是姐妹情深。
不过龙三太子倒也对这婚约看重,竟亲自来迎,轿前八只巨大的海马他领前一步,一身喜袍,端的是丰神俊逸。
阿素的花轿迟迟不走,一是因为父母相送依依不舍,一是因为要等大和尚救出长公主趁乱掩护他们出去。
可长公主楚楚动人地出现在花轿前时,我跟阿素确实是愣了。这长公主是傻了吗?心上人来了不跑,你往花轿这儿撞干嘛?
长公主纤纤玉手指着轿子,又忽然西子捧心的模样很是让人怜爱。
“枉我平日护你爱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原来你竟算计我这么久,可笑可笑!”
悬于水中的花轿上,阿素盖头不揭,声音不是我熟悉的温柔,平静得近乎冷然:“姐姐莫闹,今日是妹妹的大喜之日。姐姐不替妹妹高兴吗?”
龙三太子敖韫眉头皱起,看着长公主,犹疑叫道:“芸儿?”
长公主应声,眼中明显是对龙三太子亲昵称呼的不解。
我看到阿素的身子晃了晃。
长公主继续控诉:“原来你竟对鲛龙两族那纸婚书觊觎已久,我幼时遇险,前日入狱,不过是你除掉绊脚石的一步设计?!姣素,你小小年纪就好狠的心。”
阿素掀了盖头。红唇上朱砂艳了些,衬得她面白如纸。
龙三太子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思量一刻:“小侄属意的是并不是轿上人,当日也是向大公主求的亲,世伯定是弄错了。”
他向阿素遥遥拱手道声得罪,弯腰揽起长公主策着海马绝尘而去。
原来传言不可尽信,那温润如玉的三太子竟也有这般狂狷肆意,不顾后果的模样。
阿素面色如常,只有近处的我知道,她的丹蔻甲已折在掌心。
她语气温柔:“大家都散了吧!”扔下一地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