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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魉魅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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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头上红红的流苏垂下来,把本就逼仄的视野又模糊了一片。颜秋只能依稀看到自己的脚尖和脚尖所占的那一点点地面,也全是红的。
大红的喜袍,大红的地面,大红的绣鞋,大红的盖头。
自己所看不见的厅堂估计也是俗气的艳红一片。
仗着没人看得见盖头下自己的脸,颜秋撇撇嘴。她内心对于这场婚礼很是不以为然——毕竟严格来说,她并算不得这场婚礼的真正主角。
据说这场婚礼全是仿了古礼,各种习俗礼节繁琐得厉害。但好在颜秋全程都带着盖头,繁琐不到她身上多少。被人引带着拜了堂,颜秋就入了“洞房”。
一屁股咯在花生桂圆红枣上,还得咯得端端正正,颜秋眼里只能盯着自己膝盖,仔细的瞧那些被流苏遮遮盖盖的绣金花纹,宛如一个弱视的植物人。
这世界上果然什么钱都不好挣。
颜秋克制着自己挪动屁股的欲望,百无聊赖,并不认真的抱怨。
她也的确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假模假样的办个结婚仪式,不用在民政局的小红本本上写名字,不需要什么技能学历甚至演技,这一场大戏演下来,她就能拿个十万块。
世界上还能找到比这更划算的暑假工吗?
颜秋有的没的想了一会,就听到了屋子门被打开,她的“夫君”进来了。
轻浮虚软的脚步,支着耳朵才能听见,偏又不紧不慢,让人心里始终提着口劲,憋的难受,恨不得替对方走两步。
颜秋支着耳朵,提着口气,直到对方走到了面前,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不管怎么,这也算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结婚”。
这种事情,想不起来,是也无什么所谓,但一旦想起来,颜秋就控制不住的莫名慌乱起来。
只是一场戏而已。
颜秋堪堪来得及这么告诉自己,喜帕便被挑了起来。
忽然涌现的光线里,青年一身红装,一脸苍白。
俊美逼人,孱弱衰颓。
简直像是具艳尸。
“艳尸”乌沉沉的眼睛盯着颜秋看,看得她口干心跳,然后忽然就笑了,“你好啊,我的新娘。”
这一笑了不得,竟似乎是暮色尽去,日出云开,颜秋眼里一时间只看得进对方几近艳丽的美貌。
完了完了,我完了。
颜秋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家人肯出那么多钱排这么一场荒唐的冲喜大戏了——有些人,你看见了,便舍不得他和病痛晦暗粘上分毫干系。
校花颜秋恋爱了,这是岭南中学在学生间爆炸的新闻。
一群发育期,却被禁止恋爱的孩子简直苦闷,任何和荷尔蒙相关的新闻都会引起不可思议的暴动。
对于这种事情,颜秋自己是不承认的。但言语会骗人,少女时时放空的眼神,一个人悄然的笑容与脸红,下雨天忽然就挂在眼睫上的牵挂与愁思,这些却总是背叛着少女的话语。
更不要说那些笨拙的妆容尝试,精巧奇思的小挂件,忽然就精致美丽起来的便服了。
这些忽然的改变遮遮掩掩却如此明显,没瞎的人都看得见。
同学们没有瞎,老师也没有瞎。
几乎所有的任课老师都立刻做出了统一的判断——颜秋她,和校外的青年恋爱了。
这可真是罪上加罪。
“现在的孩子们不好带啊。”中年秃顶的物理老师季理充满同情的拍了拍年轻的班主任向度的肩膀,“想当年,我们那时候,别说和校外的社会人恋爱了,就是男女之间对上眼都会觉得犯了错。”
“我会和她谈谈的,”向度作为班主任年轻过头,却很沉稳,看起来并没有如何被这件事困扰,“颜秋是个很好的孩子,虽然有些跳脱,但知道轻重,我想她会明白现阶段对她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季理加重力道又拍了拍向度的肩膀,似乎通过这样可以拍散向度的烦恼或者给他传递些力量。
他没说扫兴的话,心里面却不乐观。
年少慕艾,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便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
哪那么容易从那被酸涩欢喜挤满了的脑袋里面扒出点地方供理智容身。
“你现在还是学生,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只有不断充实自己,以后你才可能会遇到足够惊艳的人,或者成为足够惊艳的人。我希望你能正确的认识自己和那位不知名先生的关系,如果对方真的喜欢你的话,也不会介意为了你更好的未来,等你一段时间。”
向度正襟危坐,推心置腹。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一直以别人家的小孩这种传奇姿态活着。这样的他,自然是不会早恋。
但是,这世界上是就是是,非就是非,道理就在那里,人们总是能明白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自己好。向度相信把话掰开,说清楚了,颜秋这个好孩子一定能明白早恋是一种不合理的行为——这种认知一直坚持到他和颜秋的对话结束。
颜秋的确不是个坏孩子,她也很喜欢向度这个年轻,好看,总是正经又为学生好的老师,所以格外愿意在他面前“好”。
她认真的倾听向度老师的劝导,出于尊敬与礼貌。但话里的意思,她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她那么认真的倾听,让人无法责怪,偏偏身上却满满的粉红泡泡。
他已经是我眼睛里面最惊艳的人了,这辈子,我不会遇上有人比他更好。
我只愿意成为他眼睛里面的最好,世界除他以外所有人都是其他,他们的肯定都没有他的肯定重要。
我无法让他等待,因为我自己就无法做到,我们在一起的现在,已经满足到不需要去担心未来。
这些话,她不曾用嘴说出来。可她的眼神,动作,嘴角每一点弧度的变化都在说明这些话。
这个稚嫩的少女因为爱情学会了缄默,她的眉宇染上温柔,她的行为带上体贴,她因为爱情满足,所以友好亲切的面对世界的一切。但她也不在关注爱情以外的世界,爱情已经是她的世界。
向度老师感到胃疼。
这种状态,他只在楼下误入传销的邻居甲身上看到过——远不如颜秋的程度吓人。
什么样的年纪,便该是什么样子。
在还青涩单纯的年纪,抹上过度浓烈的色彩。对于向度来说,这种行为可以说是出于私欲,扼杀了一个少年人本该有的缤纷的可能性。
这不是一个成年人,或者说一个有道德的人应该做的。
向度老师真心烦恼起来,还有那么点对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生气。
他捏捏鼻梁,挥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我真心希望你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判断。”向度老师最后忍不住徒劳又恳切的请求。
这弄得颜秋几乎有些惭愧起来——她本来是要很惭愧的,但一想到门口等着她的,这世上最可爱的帅哥,她的帅哥,她的脚步又自然而然地轻快起来。
青年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靠在车边。周围车水马龙,阳光明媚,偏他此处静谧阴翳,仿佛自成另一个世界。
淡色的唇,一身民国风的长衣长裤,只露出执伞那一小截苍白手腕,如玉如琢。整个人在阴影里线条明晰,颜色寡淡。
阴郁,俊美又孱弱。
颜秋的脚步顿住了,她原本那么欣喜的心里忽然攀上一些酸涩来。
这可真是陌生的情绪,从来不知愁滋味的少女颜秋无所适从,只好莽莽撞撞的扑过去,抱住了那个仿佛透明,要消散的青年,把脸埋进他的怀抱,生怕他看出一点端倪,偏嘴上还咋咋呼呼。
“你怎么来了?身体不好就在家待着啊,再说你来这被我同学看见了多尴尬啊。”
糟糕,颜秋话说出来就觉得不好。
真是糟糕的发言,真是糟糕的自己。
说不出来软和话,颜秋只好更用力的把自己埋进少年的胸膛。
软软滑滑的布料摩挲着颜秋的脸,在这炎热的天气里沁沁凉的。青年的体温一如既往的低,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对于面孔爆红的少女而言,却是刚刚好。
“因为我想见到你,想这样和你拥抱啊。”青年语带笑意,伸手抱住了颜秋。
颜秋心里的羞窘一下平息下去。
青年举动和言语对颜秋也从来是刚刚好。
每一言,每一行,都犹如精心设计过一般,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