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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华佗温骨草散发出特有的药香气,闻之令人精神一震,然而穆玄英将它放入口中咀嚼,却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一只兔子。谢渊见他吞下药草,放下心来,席地盘腿而坐,道:“这里便是你父亲救了望北村的地方。”
      穆玄英腰背一震,不自觉地挺直。
      “当年宇文叛军余孽来犯,我身上带伤未及救援,杨十六耽误了回盟报信的时机,望北村民从这条吊桥撤向倌塘。”谢渊的手掌如刀般往下一劈,“你父亲待叛军都上了吊桥,一刀砍断吊桥,其后却因伤重不治,就此离世。”
      穆玄英双眼发红,慢慢撑着山壁站起身来,双手放在尖利不平的峭壁上,这里的山石,是否曾染有父亲的血?
      “也是上天怜见,让我寻到了你。当年你父亲砍断吊桥之时,你和你母亲尚未过来,这也是你父亲到死都歉疚的一件事,他觉得——觉得愧对你们,以为自己害死了妻儿。”谢渊的眼睛望向底部深深的凛风峡,“冥冥之中也许正是他的保佑,这处悬崖受了他的血,长出这么一棵温骨圣药来,免去你日后苦楚。”

      穆玄英抵住了自己的咽喉,咬着指节努力让自己不发出泣音,弯下腰来,他胸口疼得几乎要胀裂,却并非因为单纯的悲伤。记忆中的父亲太过模糊,那时候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只记得父亲不见了,母亲带着自己四处漂泊,幼小的心灵里只刻下母亲离开自己时说的“你的父亲叫穆天磊,毛毛,你的名字叫做穆玄英,玄极的玄,英华的英,玄极便是天空,你父亲只愿你日后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伟丈夫……可惜母亲不能在你身边看着你长成一个英俊漂亮的小英雄……”

      一般来说对着伤心难过的孩子,大人们最常说的话往往都是“好孩子不要哭”,然而谢渊望着穆玄英,却不由得脱口道:“想哭便哭出来罢。”
      穆玄英咬着指节摇了摇头,终于如同倦了的幼鸟一般偎进谢渊怀里,低声叫道:“师父。”
      谢渊微微动容,伸出手搂住了这个小小的孩子。
      “你父亲当年因已有家室,并未答应师父邀他入浩气盟的请求。”谢渊不知想起了何事,微微露出些笑意,“我便同他说,等你儿子长大了,若到时谢渊尚在人世,便当一当他的便宜师父,不料这句话却是一语成真。”

      山风微歇,谢渊手中抱着孩童温暖的身体,站起身来带穆玄英回倌塘,站起之时穆玄英忽道:“师父,好像有奇怪的声音。”
      他人小而紧靠山壁,山壁之中声音传来更为清晰,加之耳力又好,倒比谢渊还先听到。谢渊将耳朵附于山壁,听到阵阵若有若无的铁器开凿之声,然而凛风峡除有宇文叛军余孽盘踞,再无人烟,怎会有此类开凿工事?
      谢渊向穆玄英比了比轻声的手势,穆玄英会意,跳上他的宽背,紧紧抱住,倏忽只觉耳边风声嗡嗡作响,整个人都直直下坠,却在下坠一段时间之后停住,原是谢渊手中长|枪|刺入山壁以作缓冲。
      谢渊侧耳倾听,全神贯注,每一次长|枪|刺入,都与峡谷中传来的铁器开凿之声微妙重合,再无人可清晰分辨。两人悄悄地滑落谷底,放眼望去,远处影影绰绰能见到一座大营。

      “这边是骁果军。”谢渊压低嗓音道,“意为骁勇善战之军。前朝之末,宇文父子率骁果营兵变……这支残军当年被你父亲独力挫伤不少元气,这些年便一直龟缩于此。”
      穆玄英听到父亲独力挫敌,胸中一股豪气顿生,既是酸楚,又是骄傲,定了定神道:“他们在做什么?”
      谢渊皱眉,此处离骁果大营太远,实在看不清情况,然而若是走近了又容易被巡逻兵士发现,当下道:“你先在此处藏身,我过去探探。”
      穆玄英气鼓鼓地望着他,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
      “你还小……”穆玄英道:“十岁了!”他忽然想到了极好的筹码,又道:“师父是嫌弃我腿脚不便会拖累于你,怎就不想想若是我被他们发现,腿脚不便孤身怎能逃走。”
      谢渊忍俊不禁,这……真是个让人不知道怎么办好的孩子,明明心中如明镜却宁愿装作糊涂,不好好摆事实讲道理偏要撒娇耍赖,明明本性善良,却又总是露出烈性难驯的模样,也许只有穆天磊当年自谦的“小儿顽劣”四字正好可以形容,想了想道:“好,你同我一道去。”

      穆玄英嘻嘻一笑,他刚才忍住不哭憋得两眼通红,如今又这般笑起来,看起来可怜又滑稽,谢渊摸摸他的头,想了想道:“去之前,师父跟你讲个道理。”
      穆玄英疑惑地看着他,谢渊道:“同师父可以这般讲话,因师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同别人便不可以。”他顿了顿,道,“利用他人心中对你的不忍,威胁对方达到目的,是很不好的卑鄙行为。”
      穆玄英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服气,却又无从反驳。
      “何况,你心中明明是知道师父并不会嫌弃你拖累我的。你是聪明孩子,便不能用这番聪明,去刺伤真正疼你的人。”
      穆玄英点了点头,眼圈微红,道:“知道了。”谢渊奖励一般地又揉了揉他的头,道:“这样才懂事。”
      穆玄英仍旧气鼓鼓,略委屈地叫道:“师父这么爱跟玄英计较……我才只有十岁!”

      骁果军曾是隋帝近卫,所配军马均为汗血,身着明光铠甲,臂刺血鹰。这支精锐劲旅,在宇文父子手中成为叛军,最终自行崩溃不成气候。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骁果军虽已是残兵游勇,然而当年威名之下,仍让人不得不多加提防。
      谢渊带着穆玄英慢慢向大营移动,他行动之间五感自行感知周遭动静,每前进一步发出的脚步声与草丛摩擦声,均巧妙隐藏于铁器敲击及山中风声之内,穆玄英尚不能体会其中妙处,于军中出身的谢渊来说,这番接近于浑然天成的潜伏前进,几乎已是本能。

      距离骁果大营已不足五十丈,以两人目力,已可以见到前方情况。骁果残兵均手持铁凿斧铲等,似乎正在洞穿山壁,间歇便有人从山腹之中运出挖下的山土。
      谢渊蹙眉,骁果军挖穿山壁是要做什么?若是要开凿密道,挖掘的方向却又不太对。
      远处一个运送山土的骁果兵已渐渐靠近两人藏身之处,穆玄英伸出手指,比了比谢渊身上,又比了比骁果兵。谢渊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比我矮一些,还行,穿得下。”
      两人都打好了主意,待到那骁果兵到达一丈之内,穆玄英嗖地站起,那骁果兵吓了一跳,还未及叫出“谁”,后脑勺便被枪柄一扫,应声而倒。

      穆玄英看着谢渊换上明光铠甲,赤金豹盔拉下遮住脸,自己量了量运送山石的推车,抬了抬脚,腿伤还疼着,脸上不由得带了些恳求望向谢渊。
      谢渊将推车中的山土倒去些许,抱起他放入车内,轻声笑道:“怎么这种事你做来倒是十分熟练。”
      穆玄英道:“许多酒馆茶楼,每日夜间会有特定之人前去收厨余,悄悄藏在厨余车内可以混进厨房……”
      谢渊失笑,却又有些难言的怜惜,道:“若是被发现了该当如何?”

      穆玄英低头,望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低声道:“一般发现不了……我只拿几个馒头罢了,就算发现了,一般厨子小厮,也不同我们这样的小孩儿计较。”只有一次,那个老板不依不饶地要他们赔馒头,莫雨气急之下一手将坚硬的黄梨木桌生生抓下一个角来。此后莫雨说他丝毫武艺也不会将来如何防身,便教了他一招保命——小疯子的保命招式也不同于普通武功的明哲保身,而是直插人心口同归于尽的不要命打法。
      谢渊心中难过,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他刚搬过山土,手上尽是泥沙,将穆玄英一张白净的小脸涂成了花猫,穆玄英倒是嘻嘻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自己埋下头去将脸全部涂黑,乍一看只有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澈然生光。

      骁果营中军帐中,南屏山地图摊于案几,骁果残兵头领阳爻向副手道:“前几日前来探路的民兵如何了?”
      副手躬身道:“用了一天一夜的刑,那小子仍然丝毫不肯吐露是谁派遣他来,今早已经断气扔出去了。”
      阳爻点了点头,道:“多半也是望北村浩气盟的人派来的。无妨,待山道铸成水事一通,无论望北村还是倌塘,都不足为惧。到时我等便无须龟缩于此,可以望北村为营,以宇文宝藏为诱,待队伍壮大,即便是浩气盟也不在话下。”
      副手恭敬道:“大人说得是。”

      阳爻站起身来,甚为志得意满,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道:“原本十年前我等便可以盘踞望北村,凭空杀出什么赤马五侠,什么浩气盟谢渊,傻不愣登的不要钱也不要命,折了我们多少弟兄……等山道打通,这笔账迟早要他们血债血……”
      他忽然像是被噎住一般再也说不出话,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截枪尖从背而入透胸穿出,血花溅了面前的副手一脸。
      副手茫然看向头领的背后,一杆长|枪从营帐之壁穿过——阳爻怕死,这座中军帐外覆毛毡,内里以坚木铁板为芯,此时那铁板如同不堪一击的嫩豆腐一般被戳出一个大洞,之后那杆长|枪夺一声抽出,凤点头一般颤了颤,血洒了一地。
      副手面如土色,几乎是愣了半晌才想起大叫:“来人啊——”谢渊将穆玄英重新藏入推车,见这孩子满眼的崇敬艳羡之意,笑了笑将长|枪插入车内山土之中,道:“先给你保管。”拉低头盔,混入了闻声前来的骁果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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