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均》少夷君

3、魏氏

　　端仪走出御花园的时候遇上了羲昭媛，这位昭媛姓魏，与先帝那会儿的元贵妃是表亲，眉目间自然是有几分相似的了。她提着宫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她的半边脸，“殿下这会儿了还不回府么？”

　　“要回的，”端仪不大爱与这些后妃往来，但此刻却多瞧了她一眼，觉得果然和奉均有些像，越看越毛骨悚然，她伸了伸肩，“不劳昭媛费心。”

　　毕竟是皇帝的亲姊姊，同母所出，骄纵傲慢都是情有可原，羲昭媛很好性儿地朝她笑，“那妾身便先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黎秋把捡来的红叶给她看，献宝似的，“殿下瞧，奴拾了一下午！”

　　端仪兴致缺缺，“嗯，看到了看到了。”

　　她现在管不了什么红叶了，只想知道奉均在这个时候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白天的时候她还能勉强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一旦到了晚上，思绪无法控制，满脑子都是他那张凉薄的笑脸。

　　阴魂不散！端仪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词，用来形容奉均真的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他有时候会出现，有时候又不知道去了哪儿，他好像能看穿她的心事，每一句都正中准心，让她手足无措。

　　自打先帝去世之后，端仪就开始觉得日子寂寞无聊，便在公主府里养了许多只雀儿，每日叽叽喳喳的，后来也烦了，全都送给了别人。她总在想是不是自己丢失了什么，所以才会成日空落落的，寻不到归属。

　　听说人闷久了就会闷出癔症来，可以看见许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在旁人口中这些人就被称作是疯子。端仪后背一寒，她可不想被别人说是疯子，她见过后宫里那些被关进冷宫的嫔妃，那些才是真真正正的疯子。

　　她觉得自己还很正常，除了时不时就会看到奉均之外，其余的都和往常的自己没什么区别，她照旧每天晨起时候在公主府的庭院中练剑，有时候奉均会打着哈欠出现，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长姊日日练剑，不会觉得烦么？”

　　她说不会，她的剑法是她母妃教的，只可惜在六年前她母妃就随先帝去了。这是她母妃留给她的东西，她唯有在拿起剑来的时候才会感觉到母妃依旧陪伴着她，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归根结底她是个很缺爱的姑娘，虽然现在已经二十一岁，亭亭玉立英姿飒爽，但内心还是脆弱的，奉均懒洋洋倚着红枫树，慢吞吞地问她，“长姊，你都二十一了，怎么还没嫁出去？”

　　暖玉剑眨眼便朝他掼过来，奉均躲也不躲，任由那柄剑从他胸口横穿而过，钉入树干中，头顶的枫叶摇摇欲坠，他哎呀一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长姊？”

　　端仪面色铁青，拔出暖玉剑就走，奉均今日似乎很闲，跟着她一直追问。

　　”长姊，你到现在还不嫁人，莫不是在等着那个叫张临的罢？”、“可也不该，长姊不是一个月前才遇着他的么，那之前的二十一年长姊都干嘛去了？”、“京中这般多的少年郎，琳琅满目，都没有能入长姊法眼的？”、“嗳，长姊的要求还真是高呢！”

　　“够了！”

　　端仪被他的聒噪搅得心烦意乱，转头就是一声怒喝，结果奉均不见了影子，倒是府里的几个小丫头被她吓着了，瑟瑟发抖地抱作一团。

　　她神情僵硬，小丫头们决定主动承认错误，其中一个紫衣服的往前迈了步，“殿下恕罪，是奴的错，要罚就罚奴吧！”

　　其实端仪并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但既然对方决定坦白，她便也负手打量了紫衣服一眼，神情威严，“何错之有？”

　　在下人看来这是明知故问，要你亲口说出自己的罪行，深刻而认真的去忏悔，紫衣服老老实实地招了，“殿下曾经说过让奴等不要乱议人是非，奴们方才……”

　　“嗯？”
　　“皇恩寺里的那位娘娘病啦，听说连人都快认不清了。”

　　端仪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的？”
　　“听人说的呀。”

　　“孤是问你怎么知道那位娘娘的。”

　　紫衣服丫头把手藏在袖子里，紧张得出了一手的汗，“那位娘娘与先帝爷的事儿京中谁能不知，大周开朝到现在，也只出过这一位住在庵子里的娘娘呢。”

　　看来八卦是支撑京城百姓生活的必需品，端仪挥了挥手，那几个丫头如蒙大赦般逃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沿着廊庑慢慢行走，像是脚底拖了泥泞的水。

　　奉均不见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却没有出现，想必是听到自己母妃病重的消息，躲到角落去伤心了罢？虽然想不出那张脸伤心时候是什么形容，但就这么放任不管是不好的，没有谁愿意成天到晚被一个鬼魂缠着，迟早会被逼疯，还不如在这之前替他完成了他说的心愿，让他安心投胎转世。

　　不如去看一看魏氏，问问她的想法，或许会找到线索。端仪是个干脆的性子，打定了主意后就让人备车去皇恩寺，皇恩寺在城郊的山上，五月间都还能看到桃花，现在去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不过端仪本来就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这对她来说没什么遗憾的。

　　皇恩寺的姑子认得她，很殷勤地把她引着往里面走，“不知殿下驾临，所谓何事？”

　　但其实姑子猜得到个大概，静圆师太前脚病倒，这位公主后脚就来了，说其中没有联系，姑子是肯定不信的，果不其然，她听端仪问道，“宫里来的那位……”

　　端仪记不得魏氏的法号，还好姑子很贴心地添上了，“静圆师太。”

　　“嗯对，静圆师太，”端仪走得裙角生风，“是住在哪个院子里？”

　　毕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人，住的地方自然与寻常姑子不一样。当时魏氏离宫出走闹得很厉害，整个京城人尽皆知，先帝是个长情的人，纵使她出家了也依旧惦念着她，给皇恩寺发了丰厚的香火钱，免得她在宫外受了委屈，是以皇恩寺上上下下都把这位师太当尊佛般供着，生怕怠慢了。

　　魏氏住在长昱院，这很有趣，她曾经在宫中的时候住的殿宇叫长昱殿，先帝和她之间的情感纠葛端仪知晓得不是很清楚，当时她还很年幼，对魏氏唯一的印象便是她曾给过自己一块糖糕。

　　孩童是很天真的，给了糖糕便觉得对方是个很好的人，后来才知道对方藏在笑容后的面孔，能在后宫生存那么久的人，必定不是良善之辈。

　　她敲门三声，里面没什么反应，姑子对她道，“静圆说不定睡了，殿下不如去茶室坐一会儿？”

　　端仪摇了摇头，径直推开门进去，魏氏果然在睡觉，床帐半搭着，露出来的那双手还是透着养尊处优的况味。端仪寻了张凳子坐下，她今日很有耐心，可以等。

　　快近午时的时候，魏氏终于醒了，端仪觉得多半是饿的，果然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本宫饿了。”

　　称呼还是没变，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病糊涂了，端仪没起身，坐在凳上开口问，“魏母妃醒了？”

　　魏氏噫了一声，手撩开帘子来，疑惑地打量着她，“你是何人，胆敢闯入长昱？”

　　她扬声就要喊人，“来人呐——”

　　看来是病糊涂了，端仪站起身来对她笑道，“魏母妃不记得我啦，我是端仪呀！”

　　魏氏看了她许久，眼神突然清明了一下，“啊，是端仪。”她转怒为喜，笑着招她过去，“母妃之前给你的糖糕好吃不好吃？”

　　对待病人要有十足的耐心，端仪点头，“好吃，端仪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糕，母妃这儿还有么？端仪又想吃了。”

　　魏氏左右看了看，发现什么都没有，无奈地摊开手，“没了。”

　　“没了啊？”

　　“是啊，都没了。”魏氏的声音变得低落起来，“糖糕没了，奉均也没了，我的儿，奉均，你瞧见他了么？”

　　端仪被她的语气给瘆住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她摇头，“您糊涂啦，都还在呢，不要说胡话！”

　　一面说着一面往屋子里看，生怕奉均又突然冒出来，那才是要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奉均没有出现，秋日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在地面上映出了棱角分明的图案，魏氏轻轻地笑了一声，似乎是信了端仪的话，“是么？”

　　在端仪看来，魏氏还是很好相处的，不像是后宫中人口相传的那般恶煞。可能是生病的缘故，她面上的表情时常会有一瞬间的僵滞，被端仪唤回魂来后，很抱歉地对她笑，“你方才说什么？”

　　端仪的手藏在袖子里，尽量用很平和的语气问她，“母妃晓不晓得，奉均最喜欢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