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情深不惘》相忘韶年

1、很重的人

　　桑海，小圣贤庄

　　绿荫浓郁的墙角边一堆篝火正烈烈燃烧，朗朗阳光下火焰并不分明，烟雾亦是稀薄，但架在篝火上已烤得金灿灿的烤鸡所散发出的香味儿，简直要馋掉人鼻子。

　　然而斜倚着后墙，挥手拍着华贵紫衣上凌乱鸡毛的少年全然无动于衷。垂眼瞅了瞅蹲在篝火旁，眼睛都不眨一瞬不瞬盯着烤鸡的半大男孩儿，掀唇挑了一抹戏谑坏笑，“怎么？方才那只烤鸡还没吃饱？”。

　　“没有啊”男孩儿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古有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如今这个，估计能为一只烤鸡弃天下——如果他有天下的话。少羽无力抚额，“小子，你这样让大哥我觉得略丢脸呐”。却还是无奈地朝他摆了摆手，“这只也吃了吧”。

　　“不能吃”

　　“什么？”眉峰一挑，少羽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叔最近一直不大高兴，这只烤鸡要送给大叔吃”拿食盒将烤鸡装好，双目盯着盒子满心遗憾的天明说的一脸认真。

　　“你怎么晓得盖先生不高兴？”

　　“你没发现大叔现在都不笑了吗？”

　　嘴角一抽，少羽呵呵两声，“如此说来，盖先生怕是从没高兴过”。

　　眼看天明走远，只好抬脚跟上，兀自慨叹一句，“亏得我牺牲形象帮你抓山鸡，怎就不见你对大哥我这么上心”。

　　未到跟前，一声欢快的呼喊就传了过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随之而至。

　　树下闭目打坐的盖聂缓缓挣开眼，看了看天明殷勤递来的油光水亮的烤鸡，默了片刻，终于伸手象征性尝了一口，目光慈爱地抚了抚他春日野草般茂盛的褐发。

　　“大叔”天明很有些失望地嘟了嘟嘴。小孩子大抵都是这样，总认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别人也会喜欢，能使自己高兴的事物也必然能使别人高兴。他将最爱的烤鸡奉献出去，却没有得到最敬爱的大叔的欢心，怎能不失望。

　　但这种失望的情绪并未在天明强悍的内心停留太久，转瞬仰起脸信心满满地问，“大叔，我做的烤鸡是不是天下第一好吃的烤鸡？”。

　　“不是”一向诚实的盖聂十分温和地给了个否定答案。

　　这下，天明真的伤心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一个人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哪怕一根茅草、一块果皮，也未必不会错觉为作天下间最美味的食物，何况还是一只烤鸡呢。

　　所以说，天明的烤鸡之所以没能成为盖聂味觉里的天下第一，缺的不是手艺，是时机。

　　不忍见天明委屈的少羽伸手揽了他的肩，开口打圆场，“做出盖先生认为天下第一好吃烤鸡的人，想必在盖先生心里占了极重的分量”。

　　盖聂坦然点头，“的确，很重”。

　　“很重是多重？”天明好奇地睁大双眼，嘻嘻玩笑道：“比胖大妈还重吗？”。

　　盖聂默默在心里估量了一下，淡定承认，“比公孙先生还重”。

　　少羽忍笑，旋即一想笑容便有些挂不住，“比公孙玲珑还重的，恐怕、不是女子吧”。

　　“是我师弟，卫庄”仿若不见少羽面上一闪而过的古怪神情，盖聂岿然不动平心静气地阖了双目，继续打坐。

　　而那个很重的人，已然现身桑海。

　　石阶道道高耸，遥迢绵延，那人就执剑立于石阶尽头，身姿傲然。

　　张良敛裾迈上台阶，拾级而上，负手站在卫庄身侧等他开言。

　　乾坤朗日，煦风轻扬，光影寸寸偏西映满地落霞似火。翩翩温文如张良亦不禁心生不耐，掀唇凉凉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机关城一别，别来无恙”。

　　卫庄闻言，望向远处的目光未曾稍移，亦不接话，转而反问，“机关城内我与盖聂一战，子房也在场，想必也看到我使出的那招百步飞剑，对此、子房可有想法？”

　　张良一顿，无端感到十二分的莫名其妙。你和盖聂的事儿，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发表意见吧！

　　负手踱了两步，忽地想起卫庄挥出百步飞剑时盖聂震惊的神色，以及那句几近失态的质问：你对师傅做了什么？！蓦然顿悟。微微轻叹，说了句正直之语，“欺师灭祖，世所不容”。

　　“世所不容？哼”卫庄轻蔑冷笑，全然不屑一顾，“世人如何看我，我岂会在意！”。

　　既然不在意，又何必要问？张良被噎了一下，转瞬明了。“盖先生尊师重道，定会在意”。

　　方才还甚是强势的卫庄瞬间敛了锋芒，而出口的语调却没有半分请教的恭谦，依旧是居高临下一般的问讯，“如何才能让一个尊师重道之人，全然不在意欺师灭祖之恨呢？”

　　若是旁人，或许尚有法可想；换作盖聂，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张良默了默，抬眼笑盈盈道：“他若永远不知晓，一切都会很简单。以你的本事，想瞒任何一个人，皆不是难事”。

　　卫庄展眉，斜睨他一眼，很有些欲盖弥彰道：“盖聂是我视作一生的对手，他可以不与我同道，但决不能对我有偏见！”

　　对此，张良不想发表任何言论。抬眸望了望天，悠悠一声长叹，“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追查韩非的死因，可惜，至今仍没有结果”。

　　整颗心倏地一沉，卫庄缄默。

　　当年韩非入秦之时，正赶上他修习鬼谷秘术的紧要关头。终日闭目塞听，不出房门，不料最后还是棋差一招，走火入魔，一瞬青丝成雪白。

　　紫女推门进来，甫一目睹了这样的卫庄竟也没被吓着，眼底一片平静——死灰般的平静，平静地叙述了一个事实，“韩非亡于秦”。

　　“韩非死了，你便活不下去了吗？”

　　“是活不下去了，非是不愿，而是不能”不理会入耳的刻薄嘲讽，紫女扬唇似乎笑了一下，屈膝坐在卫庄旁边将他看着，“你也不能”。

　　“但，我可以救你”撩开遮脸的额发，自眼角蜿蜒而下的暗紫纹路深刻得触目惊心，“阴阳术法可活死人，肉白骨，你的内伤自不在话下。”

　　“你自身被阴阳术法反噬已久，自顾不暇，还有气力救我？”虽不想死，却从不怕死。事到临头，卫庄倒也从容得很。

　　“你说的没错。所以，即便尽我所能，也只能将你的内伤暂时压制，保你十年无虞，而且、我马上就会死”话音未落，反手结出的咒印已落在卫庄身上，根本不给他选择的余地，“替我追查韩非死因，替他、报仇”。